南壁國第一位女狀元,名叫馮希。
當年的馮狀元驚才絕艷,六元及第,一舉奪得魁首,傲視南壁國一眾兒郎,令多少讀書人自慚形穢,最后她更是官至首輔,統(tǒng)領內(nèi)閣。
自前朝馮首輔開辟女郎也可以為官的先路之后,女郎讀書的風氣便好了許多,備受贊譽的女官也出過不少。
但一些思想老舊的世家大族依然秉持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理念,不許族中的女郎外出讀書,雖然也會請女先生到家中來,不過也只是為了博個美名而已。
在當下,學堂和書院都是男女弟子混在一起,女郎只要一讀書,那基本上算是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霍家作為鳳臺縣本地的百年世家,自然也是如此行事作風。
姜母生怕姜如初的名聲“壞”了會被霍府嫌棄,從來沒想過讓她走讀書科舉的路,讓她去族學讀幾年書,也只是為了讓她開竅,不至于太過愚笨無知以致被夫君冷落。
這一世,當姜如初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這時的她早就“罷學”半年,等著嫁入霍府了。
她本也不算是什么好學生,族學的李先生從來就不喜歡她,再加上她一直交不上束脩,這么久不去讀書,李先生也懶得過問她。
今日,姜如初一手提著一塊豬肉,一手拿著一瓶香油,便往族學而去。
姜氏已經(jīng)敗落,雖然跟其他的大家族一樣還辦著族學,但其實也就是一間簡陋的學堂,也只請得起一個年過半百還考不上秀才的李先生。
李先生雖然考不上秀才,但好歹參加科舉幾十年,肚子里也有不少的墨水,比一般人強上許多,因著家里貧困,為了一點束脩,也在姜氏的族學教了十來年的書。
姜如初想著,帶上這些在尋常人家難得一見的好東西作為束脩,想必那位李先生也不會太過為難于她,或許會責罵兩句,但能讓她繼續(xù)讀書,她也是樂意的。
然而,姜如初還是太過天真了。
李先生將姜如初攔在門外,臉色不大好看的打量了她幾眼,直接說道:“半年都不曾來進學,你還來族學做什么?”
姜如初誠懇的認錯道:“先生,之前是我的錯,我以后會好好讀書的......這是我之前欠下的束脩,今天特地來給您補上?!?/p>
學堂里的姜氏同族們紛紛探出頭來看熱鬧,見是姜如初,一個個的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姜如初瞥了一眼,正奇怪怎么不見一個女郎,全是姜氏的兒郎,就聽見李先生說道:
“既回去了,就別再來了,讀書不是你想來就來,想不來就不來的?!?/p>
稀奇的是,這一次,李先生看也沒有看她手中的豬肉和香油一眼,只是冷漠的將她拒之門外,就轉身準備進學堂去。
姜如初以為李先生是在質疑她想好好讀書的決心,連忙對著李先生的背影,揚聲表態(tài)道:
“先生,學生這一次是真的想好好的讀書,學生打算參加科舉,請您再給我一個機會!”
李先生聽到她說要去考科舉,倒真的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稀奇的看了她一眼。
“你以為科舉是你識得兩個字就可以的嗎?當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p>
他自已考了幾十年也沒有考中一個秀才,現(xiàn)下聽到一個從來沒有好好認真讀過書的女郎說要走科舉路,自然只覺得是孩子話。
李先生的視線這才落在姜如初手中的豬肉上,有些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不是老夫不讓你進去聽課,是你們姜氏的決定,今年學堂里的開支要再度縮減,底子不好的都不準再來了......”
“你一個女郎......回去吧?!?/p>
說罷,李先生無奈的搖了搖頭,轉身進去了。
聽到是族中的決定,姜如初愣在原地,這才明白過來,為何今日的學堂里不見一個姜氏的女郎......
姜氏已經(jīng)沒落,能強撐著辦這個學堂也不過是還抱著幾分姜氏子弟能出人頭地、重振家族的希望。
族中的資源就這么多,自然不肯浪費在早晚都會嫁人的女郎身上。
姜如初打眼望向學堂里面,總共不過十來個學生,全是兒郎。
她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直被族中寄予厚望的姜知望,他是姜氏子弟中最被看好的子弟,族老們對他的期望最高。
還有姜平、姜永才等人,都是以往比較用功,悟性也出眾的幾個姜氏兒郎。
姜如初雖然心涼,但對族中這樣的決定也只能感到無力。
姜氏的女郎確實沒有幾個愿意認真進學的,上一世的自已不也是想著遲早要嫁人,也不怪族中會把她們都忽略。
坐在窗邊的姜知望今年不過十六歲,少年身子單薄,長相周正,正在神情專注的讀書。
他是姜氏的遠房旁支,遠到快八桿子打不著那種。家中算是一貧如洗,進學的所有開支都是姜氏族中為他承擔。
若是放在以前家族鼎盛的時候,都沒人多瞧他一眼,若不是如今的姜氏子弟沒幾個像樣的,也輪不到他受到重視。
少年似乎感受到了姜如初的視線,他抬起頭來表情淡淡的看過來。
見是她,姜知望皺了皺眉,便事不關已的收回視線,繼續(xù)專注手中的書本。
在姜知望的眼中,外頭這個女郎只是一個不知上進的同族,據(jù)聞她一心想著高攀霍府,心中就更是輕視,甚至都懶得關心她今日為何會出現(xiàn)在學堂門口。
感受到姜知望看過來的那眼神中的輕視,姜如初一愣,隨即輕輕一笑。
前世的自已,多少對姜知望有過幾分敬慕,可惜現(xiàn)在的她,早已經(jīng)見識過什么才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對于姜氏這幾位所謂的有天分的兒郎,也只能一笑了之。
霍衍舟雖然不是一位好夫君,但他畢竟是未來的狀元郎,逸群之才,令人驚嘆,科舉高中,也是一蹴而就,如同探囊取物。
她前世嫁到霍府給霍衍舟做伴讀時,見識到他讀書時的驚才絕艷,不止一次的后悔過,為何自已從前沒有多學一點。
這一世,姜如初終于有了重新求學的機會,偏偏又被拒之門外。
她自然不會就這樣認命。
此后的幾日,姜如初不甘心的來過族學好幾趟,次次都提著她那一塊豬肉。
但毫無意外的,李先生都拒絕了她。
甚至到后面那幾日,李先生一到上課的時間,就早早的把學堂的大門關上了,連族學的大門都不愿意再讓姜如初踏進一步。
姜如初便一臉堅決的站在族學的大門口等,等著學堂下學的時候李先生出來,再上前表一番決心。
她接連幾日都來學堂門口等,日日都提著一塊豬肉站在大門前,倒成了學堂門口一道顯眼的風景。
每日路過的姜氏兒郎都把她當作課余時的笑談,甚至還有人賭她能來學堂門口堅持幾天。
過了好幾日,李先生終于走上前,苦口婆心的對姜如初勸道:
“不是老夫不愿意讓你進來聽課,是你們族中不許,你也知道辦學堂的銀錢都是你們族中出的......”
“你與其把時間浪費在我這里,不如好好的去求一求你們族中的那幾位族老?!?/p>
姜如初怎么會不明白李先生的意思,但族老那邊更是一點希望都沒有。
那幾位族老從前還給他們這一支幾分薄面,自從她外祖父去世,母親和離之后,便視她們母女兩為無物,在族中那些親戚瓜分他們這一支的田產(chǎn)時更是一聲不吭,從未出面。
不過在那些親戚還想強占她們母女這最后一處住宅的時候,那幾位族老終于吭聲了,沒有任由家族那些親戚把事情做得太絕。
姜如初提起想重新進學的事,族老們想都沒有想,就毫不遲疑的拒絕了她。
“族中的子弟那么多,如今姜氏能扶持也就那么幾個,讀書科舉不是玩笑,你一個女郎來瞎摻和什么?”
一個族老不耐的打發(fā)這個孤女。
另一個族老抬著眼皮覷了姜如初一眼,慢悠悠的說道:
“姜氏已經(jīng)沒有多少余力了,也沒有錢財再讓你們浪費......”
女郎想要科舉做官,在朝中有一席之地的阻力實在太多。當朝能靠科舉出仕的女官少之又少,能身居高位要位的更是鳳毛麟角。
姜氏不會去賭這個微末的可能。
族老的意思很明白,女郎的科舉路確實變數(shù)更多。更何況南壁國近五十年來,還沒有一位女朝官能越過五品,大多都位卑職小。
姜氏已經(jīng)輸不起。
姜如初深知族老們的權衡,任自已再怎么能言善辯,也不可能讓他們把寶壓在她的身上,這才抱著最后一點希望,來李先生這里碰一碰運氣。
姜如初聽著李先生苦口婆心的勸說,也明白他的無奈,微微一笑說道:
“先生,我明白......我不會再來為難您,但我也不會輕易放棄。”
她一臉堅定的看了身后的學堂一眼,像是下定什么決心一般。
她偏就不信,這條路再難,還能難得過被人主宰命運。
世上的學堂和書院何其多,總有一個專門是為女郎敞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