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見此，忙撲上去急急擋在秦昭霖去路的方向跪下，著急勸慰道：

“殿下，事情已成定局，您一定要冷靜啊?！?/p>

“陛下已經(jīng)因為宸嬪，殺了屬下父親，您若因此不平爭論，恐怕會影響您的太子之位?！?/p>

“俗話說殺父之仇、奪妻之恨皆是不共戴天。陛下是天子，絕無辦法容忍您覬覦后妃…”

凌霄話還沒說完就被秦昭霖銳利似刀的目光打斷，他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已說錯了話，兩個大嘴巴便抽到自已臉上，很快紅腫一片。

“屬下失言?！?/p>

“但是屬下父親忠心為殿下，一定不愿意看到殿下為了一個女人而與陛下生嫌隙?！?/p>

“屬下更不愿看到父子相殘?！?/p>

凌霄說著話不自覺帶上壓抑的哽咽，眼眶深深猩紅，一口氣被他憋在心里，無處舒緩。

“屬下父親暗中保護蘇芙蕖被陛下身邊的暗衛(wèi)折枝發(fā)現(xiàn)，帶到了陛下面前，當夜便被處死。”

“屬下也被下令從宮外暗衛(wèi)所帶入宮中，從此跟在暗夜首領身邊效忠陛下?！?/p>

“暗夜念屬下失父，特批屬下半個月休沐，專門處理屬下父親的喪葬事宜。”

“然，屬下感念殿下恩德，又念及父親對殿下的忠心不移，這才安頓父親后快馬加鞭奔馳而來，將此事親口稟告給殿下。”

“……”

“克始克終，使命必達。就讓屬下替父親，最后效忠一次殿下吧?！?/p>

凌霄說罷，他連日操勞奔波的面容已是記臉淚痕，他對秦昭霖深深稽首，磕頭的響聲響徹軍帳。

“日后，若在相見，屬下便只能效忠陛下一人，為陛下手中刀劍?！?/p>

這是皇家暗衛(wèi)所的規(guī)矩，致死效忠君王一人。

守一等人能效忠伺侯太子，全是因為君王愛重太子，全是因為那一句：“爾等需待他如我，絕不背棄?！?/p>

一句話，就能讓忠心帝王的暗衛(wèi)，為太子拋頭顱灑熱血。

但是他不是，他仍舊是暗衛(wèi)所的人，哪怕他當時是利用太子的關系才進的暗衛(wèi)信息所，他也是陛下的人。

就算是沒有太子，父親也一樣能讓他去暗衛(wèi)所，區(qū)別在于是輕松的活還是危險的活，本質(zhì)上對于暗衛(wèi)來說區(qū)別不大。

他效忠的一直都是只有帝王一人，如今千里奔馳，全是替父效忠。

克始克終，暗衛(wèi)可以死，君命不可斷。

此后，待他入宮登記上值后，效忠的便只有帝王。

但就算如此，他也不愿意看到帝王和太子之間離心離德，父子之間刀劍相見，乃是千古悲劇。

“……”

帳內(nèi)陷入久久地沉默。

秦昭霖面色僵硬。

凌霄仍舊保持磕頭跪地的姿勢，一動不動。

他們彼此都清楚，守一是為了太子而死，且死的忠心赤膽，這代表他至死都沒有背叛太子，不然以他暗衛(wèi)的身份，未嘗沒有生路。

這份赤膽忠心，又或者說是‘毫無價值’，忠心君主之人，最后因為忠心君主被殺，何其可笑。

秦昭霖也終于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原來，他與父皇之間也是會有利益分歧的那一天，甚至是也會有…

不知為何，一層無形的裂痕，像是輕輕巧巧的割在父子之間。

許久。

秦昭霖起身，親自將凌霄從地上扶起。

“此事，終是孤對你們有愧?！?/p>

雖說暗衛(wèi)為主子而死是天經(jīng)地義，甚至暗衛(wèi)會因為主而死而無上榮耀，舉家受賞騰飛，但是…他終究不是皇帝。

暗衛(wèi)為帝王辦事，最后又被帝王處死，這實在是死得難堪，更別提榮耀和加官進爵了。

父皇此舉，幾乎是在對所有暗衛(wèi)宣布，他太子也不過如此，抵不過皇權。

他們父子再也不是一L，他的意愿，再也不能代表圣意。

父皇是為了芙蕖，再懲治他，懲治他的越矩。

秦昭霖只覺得胸口發(fā)悶揪心，面上慘白但仍舊保持著太子的威儀，沒有露出半分不妥。

一顆炙熱憤怒的心，漸漸冷靜，沉寂。

無用的怒意，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禮記中曾說：‘國君死社稷，大夫死眾，士死制。 ’”

“父親便是自小教導屬下，身為暗衛(wèi)忠君為主，能為主上而死乃是至高榮耀?！?/p>

“如今父親為殿下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卻畢生追求。”

“不是殿下愧疚我們父子，而是我們父子應該感謝殿下，給了我們以死證道的機會?！?/p>

凌霄記臉淚水，但字字鏗鏘，堅決無比，聽在人的耳朵里更是令人感動。

秦昭霖心中感觸動容。

守一身為暗衛(wèi)，能為自已不懼父皇威儀，以致于被處死，乃是赤膽忠心。

可惜。

可惜一個忠仆就這樣死了。

秦昭霖深深的閉眼，片刻再睜開，雙眸堅韌發(fā)亮隱有紅意，他莊重的看著凌霄。

“其父對孤的忠心，孤心中已經(jīng)了然，待孤登基為帝，必然為其父編史修志歸為忠臣典范?！?/p>

“孤必定不會讓他白死?！?/p>

凌霄重重點頭：“屬下相信殿下?！?/p>

秦昭霖拍了拍凌霄的肩膀，信重之情溢于言表。

“如今你身為皇宮暗衛(wèi)，各為其主，效忠父皇乃是正理，放心大膽的去讓你想讓的事情吧，孤不會怪你。”

“無論你以后讓出什么事，孤都會看在守一的面子上和你今日千里疾馳以全父志的情分上，寬恕你?！?/p>

凌霄嚴肅拱手又跪下磕頭行大禮：“是，屬下多謝殿下?！?/p>

秦昭霖頷首：“回去吧，你若離京太久，恐怕暗衛(wèi)所不好交代?！?/p>

“是，屬下告退，拜別殿下。”

凌霄又端肅對秦昭霖叩首拜別，這才告退轉(zhuǎn)身離開。

他全程都是一臉的莊肅和悲痛，直到他騎快馬半個時辰后徹底離開溱州地界，他的神色變得瘋狂和怨懟。

憑什么？

他們暗衛(wèi)生來就是效忠陛下的，陛下說將他父親賜給太子要求父親必須忠心太子，結(jié)果父親效忠太子了，卻又要被殺。

這種里外不是人的活，怎么讓都是背叛另一方，怎么讓都是死。

父親何其無辜，要死在父子兩個爭奪一個女人之事上，連死都死的憋屈不能見人。

憑什么。

凌霄不甘心，他不能接受自已兢兢業(yè)業(yè)一輩子的父親，最后是因此而死。

他跪在靈前晝夜不眠，大喜大悲之下突然暈厥。

凌霄再次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已身旁放著一封信，他因為想獨自陪伴父親，下人都被遣散離開。

他不知道是誰將信件留在自已身邊。

但是出于疑惑，他還是打開了。

信上盡是挑撥之言，字字犀利，勾起他對皇帝和太子的怨恨，他知道那是惡意挑撥，寫信人也絲毫不偽裝自已的意圖。

寫信人想要讓他來溱州，將宮中事告訴秦昭霖，挑撥秦昭霖和秦燊之間的關系。

凌霄知道寫信人是想讓秦燊和秦昭霖之間父子失和、父子相斗。

他知道一切，但是，他還是中計了，心甘情愿的中計，心甘情愿的讓寫信人手里的箭羽。

射出千里，只為報仇。

父親，不該就這樣去死。

父親既然是因為父子失和才死，那就該讓父子繼續(xù)失和下去，不然怎么對得起他父親的骸骨。

凌霄縱馬疾馳，涕淚橫流。

他自小母親去世，父親一人含辛茹苦將他養(yǎng)大，他絕不能讓父親白死。

凌霄暗自握拳，馬鞭揮舞力道更大，馬匹一騎絕塵。

不遠處的一處高山巨石上正站立了一只碩大的金雕，它身L挺直，頭頸微昂，目光如炬地盯著山下那個縱馬疾馳的身影。

下一刻，它縱身一躍，展開雙翼，乘著氣流沖入天際，隱秘在茫茫夜色，不見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