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沒有拒絕的余地,只能跟他一起朝休息區(qū)走去。
休息區(qū)的設(shè)計也很值得玩味兒,有藍絲絨和紅絲絨兩條長沙發(fā),藍絲絨上坐著江浸月不認識的人,但他們身上都有軍閥氣息,想必就是跟著晏山青打天下的人。
紅絲絨沙發(fā)上坐著幾位身著長衫或西裝的老者,江浸月一眼就認出他們都是南川本地的商會領(lǐng)袖、前清遺老和學(xué)界泰斗,都代表著盤根錯節(jié)的舊派勢力。
新舊兩派涇渭分明,這么分坐,無形間就有了對立的意思。
見晏山青過來,眾人紛紛起身問候。
紅絲絨這邊有一位姓錢的老者,曾是沈霽禾的座上賓,去過沈家,他看到江浸月,眼神有些復(fù)雜,既有痛心,也有惋惜。
“晏督軍,夫人,”錢老先生率先開口,“我們幾個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沒想到臨到頭了,還能見證南川易主這種大事。”
“這里原本沒有我們說話的地方,督軍既然給面子,把我們幾個請來,那老朽就不自量力地多說幾句?!?/p>
“鹽稅關(guān)乎民生,碼頭牽連數(shù)百家貨行生計,鐵路更是軍國大事,督軍剛?cè)肽洗?,對本地各項事?wù)都不熟悉,一夜之間就想改朝換代,一個處理不好,南川就要亂作一鍋粥,恐怕會人心不穩(wěn)?!?/p>
另一人接話:“是啊晏督軍,沈督軍定下的各項章程,已經(jīng)運行許多年,雖然有些瑕疵,但總歸是平穩(wěn)的,不如先保持原樣,再看有哪些地方需要改進?!?/p>
江浸月在晏山青身邊,垂著眼,聽得明白。
他們話說得再客氣、再語重心長,核心只有一個——就是不想放權(quán),希望一切照舊。
但這是不可能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晏山青既然奪了南川,就不可能不把勢力握在自己手里。
可晏山青如果太冒進,太尖銳,又會激起新舊兩派的矛盾,屆時南川恐怕就不會這么太平。
江浸月就是因為想到這些,所以在晏山青叫她來宴會時,她才不想來的。
她的身份太尷尬了,既是沈霽禾的未亡人,又是晏山青的新婚妻,夾在中間,一定不容易逃過。
晏山青隨意地在主位坐下,雙腿交疊,手臂搭在沙發(fā)背上,恰好將江浸月圈在他的勢力范圍內(nèi)。
他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側(cè)頭看江浸月,語氣閑適得像在話家常:
“夫人既是沈家的舊人,又是晏家的新人,諸位老先生的話你也聽到了,你來評評理,這舊章,是動得,還是動不得?”
一時間,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江浸月身上。
江浸月就知道自己逃不過這一劫……
舊派們看著她,希望她能念舊情。
新派們也打量她,想知道這位新夫人識不識相?
這也是個極其刁鉆的問題,無論她怎么回答,都會得罪一方,那她以后在南川都會不好過。
江浸月面上不動聲色,幾分鐘后,她微微一笑:“錢伯伯,過去您經(jīng)常到沈家坐坐,都是我為你們奉茶,有時候也會不小心聽見一兩句?!?/p>
“霽禾跟您感慨過很多次,鹽務(wù)制度僵化,讓私鹽泛濫;碼頭派系林立,搬運工經(jīng)常因為搶活而械斗;那天我收拾霽禾的遺物,還看到他一份沒寫完的計劃書,內(nèi)容是向德國銀行貸款興建南川至東湖的干線,可惜的是,還沒能實施?!?/p>
幾位老者聞言,臉色都有些難看。
因為她這話,就等于是含蓄地否定了現(xiàn)在的制度,而且還說是沈霽禾原本就不滿意的,讓他們想繼續(xù)扯著沈霽禾當(dāng)旗幟都不行。
一位老者痛心疾首地指著她:“浸月!霽禾尸骨未寒,你、你竟就這么曲解他的意思,幫著外人來奪我南川基業(yè)嗎?你對得起霽禾在天之靈嗎!”
江浸月語氣越發(fā)懇切:“浸月只是婦道人家,哪懂什么?諸位世叔世伯才是南川的中流砥柱,咱們所求都是為了能讓南川上下安穩(wěn),而晏督軍想要的,也是這份安穩(wěn)?!?/p>
“督軍不是想否定所有舊章、換掉所有舊人,只希望能與諸位一同商議,任用賢能,定出一套更有利于南川發(fā)展的新規(guī)矩。屆時,各項產(chǎn)業(yè)利潤豐盈,得益的不也是在座的諸位?”
江浸月實際上就是選了晏山青的那一邊,但話說得漂亮,既全了舊派們的顏面,又說出了利益好處,讓舊派不覺得自己被侵犯了,態(tài)度也不會那么尖銳。
晏山青側(cè)頭看著她,目光深邃,指節(jié)在沙發(fā)背上輕輕敲了一下。
蘇拾卷適時開口:“弟妹這話說的在理,督軍的意思是融合,而非取代,具體的章程我們完全可以細談嘛,鹽稅怎么收、誰來收?碼頭怎么管、誰來管?鐵路怎么修、誰來修?全都可以談的?!?/p>
舊派們面面相覷。
江浸月的大哥不喜歡拐彎抹角,有話就直說了:“督軍辦這么個宴會把我們都請過來,就是還給我們這些人留顏面,我們也承督軍的情,會好好配合的?!?/p>
最終,錢老先生嘆了口氣,對晏山青拱了拱手:“我等,恭聽督軍的新章程?!?/p>
晏山青這才緩緩開口:“好,今晚大家隨意玩樂,明日再請諸位賢老到軍政處議事?!?/p>
處理完正事,晏山青便起身:“諸位慢聊,我和夫人還要去招待其他賓客。”
兩人一起離開休息區(qū),回到熱鬧大廳,江浸月的神情也略微松了松。
晏山青看著她,卻是意味深長道:“夫人真是每次都能給我驚喜,不過你這么明火執(zhí)仗地站在我這邊,就不怕寒了老人們的心?”
江浸月溫聲細語的:“我已經(jīng)嫁給督軍,夫唱婦隨,督軍想做的事,我能幫上忙的地方,我一定盡全力幫?!?/p>
這話有五分真心——什么沈家舊人晏家新人,從她嫁進晏家開始,她就只有一條路,那就是站在晏山青這邊。
如果妄想左右逢源、兩邊討好,那最后一定會兩邊都沒落著好。
雖然這樣一來,南川人更會罵她“賣夫求榮”,她更加臭名昭著,但也沒辦法了。
她必須讓晏山青滿意,才能保住江家和沈家。
晏山青瞇起眼看她,正要說什么,突然有什么東西從二樓樓梯滾了下來,還撞翻了一個放在樓梯邊的博古架上的花瓶。
砰的一聲響,宴會廳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