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一直乖順得緊。
乖順跟著那人離開,乖順上馬,在路上也是乖順的,安安靜靜,沒有半點(diǎn)不情愿的意思。
她是最會(huì)審時(shí)度勢(shì)的姑娘,知道現(xiàn)下該怎樣做才是對(duì)自己來說最好的法子。
——不能忤逆他,不能反抗他,要將他的怒意消減到最小,以此來保全自己。
她是從始至終這么做的。
就算到了歇腳的驛館,她也只安靜地坐在床沿邊,不聲不響,仿若今日被搶婚的不是自己。
直到謝昀進(jìn)來。
他第一眼看見坐在床沿上的姑娘,那蓋在面上的喜帕礙眼的緊。
“還蒙著臉做甚么?還舍不得,想回去做你的新娘?”
他語氣又冷又冰,任是誰也能聽出里頭的夾槍帶棒來。
姑娘自然也聽出來。
立即手腳麻利將頭上的蓋頭掀了去。
蓋頭底下的,不是悲憤萬般不情愿的眼,而是委屈又可憐,盈盈欲泣的一張臉。
她一張口,也是哽咽難言的聲。
“侯爺,鶯娘可算是找到您了!”
說著,眼圈兒也像是紅了,說不出幾多幽怨。
面前的郎君好冷的一張臉,面無表情的看她做戲,“哦?你找我?”
姑娘好看的眉黛輕蹙,句句訴苦,“是??!侯爺,您不知道,鶯娘找您找的可苦了?!?/p>
她的出逃離京在她口中渾然換了另一種說法。
是宮變那日,可憐的姑娘被已知敗局的叛軍擒出宮去,遠(yuǎn)帶到邊境去了。
孤苦無依的主仆倆在邊境艱難度日,一心只想著進(jìn)京去尋謝昀,奈何她們身上無銀錢盤纏,當(dāng)真是寸步難行,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臨江城里。
“我還以為這一世都見不著侯爺了,先前日日以淚洗面。好在天可憐見,想是上天聽見了鶯娘的祈求,終于將侯爺送到鶯娘面前了?!?/p>
長風(fēng)候在外頭。
將姑娘的這些肺腑之言盡聽在耳里。
心里默默感慨。
當(dāng)真是厲害。
不止能屈能伸,這睜眼說瞎話的能力也很是一絕。
他是眼看著自家侯爺將姑娘搶回來的,當(dāng)時(shí)心里還腹誹。
這下姑娘算是慘了,叫自家侯爺逮了個(gè)正著,怕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敷衍了過去。
不想她一張口,便將黑的說成了白的。
離京出逃的姑娘搖身一變就成了迫不得已,被擄出京的可憐人。
她還哭得情真意切。
長風(fēng)想,若不是自己這些時(shí)日親眼得見她的所作所為,如今聽她這樣可憐哭訴,是勢(shì)必要被她蒙騙過去的。
情真意切的姑娘邊哭還邊偷摸著,細(xì)細(xì)觀察謝昀的眉眼,她想看看他是否被自己這番話誆騙過去。
瞧不出。
郎君眉眼一貫的風(fēng)平浪靜,眸中云遮霧繞地瞧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好在他還會(huì)接姑娘的話,“哦?原是如此。那那抓走你的叛軍現(xiàn)在在何處?”
姑娘解釋,“我們?cè)谶吘车臅r(shí)候趁他不注意,伺機(jī)逃了,如今也不知他身在何處?!?/p>
“那這成親嫁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姑娘接著編,“我和采雁好不容易到了臨江,身上實(shí)在是沒有錢了,活不下去。我實(shí)在是太想見侯爺了。我便想著,若是嫁了人,身上便有銀錢了,我就可以進(jìn)京去找侯爺您了?!?/p>
勉強(qiáng)是勉強(qiáng)了些。
但事態(tài)緊急,這已經(jīng)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由頭了,不然這一番成親嫁人要如何混天過海蒙混過去。
謝昀挑眉看過來,“這樣說,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我了?”
自然是。
不然她費(fèi)勁巴拉演這么一番是為了什么。
但她面上不能顯露出來,反而欲擒故縱垂淚道:“鶯娘不敢欺瞞侯爺,鶯娘所言當(dāng)真句句屬實(shí),還請(qǐng)侯爺明鑒?!?/p>
她現(xiàn)下卑微可憐得緊,與那夜囂張跋扈指著他罵他“偽君子”的姑娘一點(diǎn)兒也不一樣。
謝昀沉默看著她。
審視的眼里晦暗不明,像透過她虛假偽善的皮看向那夜里囂張跋扈的內(nèi)里。
他早已看穿了她。
只是她渾然不覺,見著他不語,心里直犯嘀咕,畏畏縮縮往里躲,“侯爺這么盯著我看作甚么?”
怪瘆人的。
剩下的話她沒明說,但意思已在面上顯露出來。
她還穿著那身喜堂出來的嫁衣,鳳冠霞帔,紅得似火,似要灼了他的眼。
“把身上的衣裳脫了!”
謝昀的吩咐,林鶯娘哪敢不聽,再說兩人同床共枕過多少回,她早不是嬌滴滴,羞怯怯的小姑娘,立馬麻利的把身上的喜服脫了下來。
里頭穿著的褻衣也是紅的。
大喜的日子,新娘的婚服都是備了一整套的。
這下還沒來得及等謝昀吩咐,她看見他眼里的不郁,眼明手快,立即將褻衣也一同脫了下來。
是光溜溜的,只剩貼身的抱腹和褻褲的身子。
初冬的天到底是有些涼,驛館里來的大多是暫時(shí)歇腳的官爺,趕了一日的路本就燥熱,是以這驛館的廂房里并未燃著炭火。
裸露在外的肌膚沾了寒意,姑娘環(huán)抱著胳膊,小心翼翼地看面前的郎君。
許是她的自覺叫他郁滯的心緒紓解了些許。
又見她現(xiàn)下縮著身子看自己,實(shí)在可憐,他眉宇間的寒意散了不少。
他一路風(fēng)塵仆仆,外罩著墨青鶴氅,徑直取下來丟在林鶯娘身上。
她忙將鶴氅裹上身,上頭還沾染著他身上的暖意。
林鶯娘立即彎著眉眼道謝,“謝謝侯爺?!?/p>
“趨炎附勢(shì),巧言令色?!?/p>
他語氣分明嫌棄,帶著不耐煩,但眉眼隱含的,是縱容。
林鶯娘是多玲瓏剔透的姑娘。
她自然是瞧見了他的縱容,才敢這么毫無顧忌,一而再,再而三地蒙騙于他。
但是她也有害怕的時(shí)候。
例如現(xiàn)下,郎君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板著眉眼來看她,“你與那越淮……”
他還沒說完,姑娘就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我與那越家公子什么也沒有。我嫁他,就是想借著他去金陵見侯爺,僅此而已。”
他似有不信,“他可有碰過你?”
又是審視的眼,在姑娘面上緩慢游走,最后落在她搖擺的雙手上。
“沒有。”
林鶯娘再搖頭,將手悄無聲息藏去背后。
她心有戚戚,若是自己回答得晚些,怕不是自己的手就要被他折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