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時局動蕩,朝野人人自危,云渠心態(tài)雖平靜,卻不得不顧忌因此被波及的旁人——比如被這堪稱皇室丑聞的種種事端氣到的太后。
在聽到風(fēng)聲的當(dāng)日下午,不必宮中來人召見,云渠便主動進(jìn)宮去了壽康宮。
彼時帝后已在太后宮里,云渠福身行禮,并解釋道:“臣女一向為太后請脈,聞得消息擔(dān)憂不已,心下實在坐不住,本該先拜見皇上皇后,只是太后身子要緊,臣女便斗膽先趕來了壽康宮?!?/p>
拜見正元帝只是個場面話,女眷入宮只需先去鸞鳳宮拜見皇后罷了,但該說的還得說。
正元帝面色和緩了一分:“你倒是個孝順的?!?/p>
“先前未賜婚時,長平便拿母后當(dāng)祖母待,請脈問安,事必躬親,可見這孩子本性就是個良善的?!被屎鬁芈曊f著。
太后喜歡云渠,皇后本也對云渠有幾分欣賞,自然不吝于為她說話。
云渠客氣兩句后,便忙上前為昏迷的太后診脈了。
片刻后,她收回手,說道:“太后娘娘只是一時氣急攻心,施過針便可暫緩,待喝幾服安神藥后便可無礙?!?/p>
與太醫(yī)所說相差無幾。
正元帝眼神這才落在了跪在殿中的二皇子身上,語氣微涼:“明知太后不可受驚,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來告訴她這些有的沒的!”
二皇子顫了一下,苦著臉小心回道:“父皇,兒臣當(dāng)真不曉得皇祖母不知大皇兄那些事啊……外頭流言傳得太厲害了些,連宮中都議論紛紛,兒臣實在擔(dān)心皇祖母被氣著,這才匆匆進(jìn)宮來安慰她,誰知……”誰知道這些破事兒竟然沒傳到太后耳朵里啊。
“蠢貨!”正元帝罵了一句。
若非顧忌太后還昏迷著,他手中的茶盞高低都要砸出去,磕逆子一腦袋血醒醒腦!
二皇子連忙小聲告饒,但最后還是被罰了二十板子,外加閉門思過一個月。
這待遇,比之從前的太子,簡直像是后娘養(yǎng)的。
不過在正元帝心里,大概也只有太子是親生的吧。
云渠不動聲色地掃了眼哭喪著臉被帶出去的二皇子,心中有些疑惑。
太后身子一向不好,舉凡出了大事,宮中一向都是對她封口的,二皇子不會不知道,這回卻魯莽地來了壽康宮,將外頭那些事兒一股腦倒給了太后聽——諸如什么太子色令智昏,錯扶奸佞的,單憑外頭盛傳的太子心上人與燕國六皇子不得不說的二三事,就夠叫太后心突突直跳,氣到昏厥了。
二皇子再沒腦子,這點(diǎn)眼色都不會看么?
太醫(yī)在旁,云渠本不欲出頭,但正元帝似乎頗為信任她的醫(yī)術(shù),指定叫她來施針。
片刻后,太后悠悠轉(zhuǎn)醒,恍惚一瞬后,她眼中漸漸浮起怒氣,甚至都沒顧得滿殿人在,掙扎著坐起身,對正元帝怒聲開口:“哀家早就告誡你莫要溺子,偏生你對其百般縱容,縱得一國儲君拿萬里江山為他兒女情長做戲,穆氏百年基業(yè),我皇室清名威嚴(yán),盡數(shù)被其毀于一旦,成人笑柄!真是……真是造孽?。?!”
正元帝臉上有些掛不住:“他雖是太子,卻也是朕的兒子,襁褓之際就喪母,朕實在無法不心疼……”
“喪母?”太后冷笑一聲,“這宮中喪母的皇子公主何止他一個?偏他特殊不成!哀家哪個孫子孫女不比他孝順懂事?偏你被那個女人蒙了眼,眼中只看得到她的兒子,哀家如今看來,當(dāng)初她狐媚惑主,引誘皇帝你拿我大胤江山為她那蠢貨兒子鋪路,怨不得遭報應(yīng)早死,如今我皇室聲名盡毀,焉知不是你逆天而行的報應(yīng)?。?!”
這話極其難聽,正元帝臉色沉下,隱約可見怒氣,可瞥見太后捂著胸口的模樣,又不敢說什么話再刺激她,憋得臉色鐵青。
皇后忙坐在床邊,輕撫著太后后背,為她順氣,后者卻還牢牢盯著正元帝,布滿怒意的眼中還帶著一分微不可查的嘲諷:“命里有時終須有,人該是什么命便是什么命,德不配位,必有災(zāi)殃,強(qiáng)求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也承受不住潑天富貴,也必要受了反噬……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罷了!”
這話就差指著太子鼻子罵了。
滿殿宮女太監(jiān),甚至還有三個太醫(yī)聽著。
今日之后傳出去,德不配位這四個字就要伴隨太子一生了。
若他努力些,再干出點(diǎn)什么大事來,只怕史書也要將太后這句評斷收錄進(jìn)去。
太后罵的是太子,又何嘗不是縱得太子到這等地步的正元帝,后者面色難看,黑沉的仿佛能滴出墨來,氣氛也凝滯僵硬不已,莫說旁人,連皇后都不敢再隨意插話了。
正在此時,甘懷匆匆出門,又匆匆回來,遞給正元帝一封信,對他耳語幾句。
正元帝拆開信看完,不知上頭寫了什么,他身上氣勢迅速變得陰沉外放,比之方才更甚,連太后都被他陡然變化的臉色嚇了一跳。
那信不過短短兩頁,正元帝早就看完了,卻不知為何一動不動。
滿殿鴉雀無聲,等著正元帝開口。
良久后,他才啟唇,聲音冰冷無比:“太子無德,責(zé)令其遷出東宮,擇府而居,宗人府依其累累罪行,嚴(yán)加懲戒?!?/p>
短短一句話,蘊(yùn)含的信息量卻大得驚人。
遷出東宮的太子……那還叫太子么?
離廢太子也就一步之遙了。
云渠眼神一動,對那封信的出處有了猜測。
滿殿人只有太后敢將疑惑問出口:“皇帝,可是太子又做了什么?”
正元帝微不可查地一頓,半遮半掩道:“太子謊報軍情,欺君罔上,衛(wèi)峰已來信說明實情,若不嚴(yán)懲之,朕恐難向奔勞千里的四萬兵將交代?!?/p>
太后了然,冷聲開口:“四萬兵將出行,所耗人力物力巨大,太子實在胡鬧,依哀家看,他恐難當(dāng)大任!”
這幾乎是明著要求廢太子了。
正元帝頭一回沒有維護(hù)太子,反而沉默下來,眼中冰冷多過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