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著王景被人一拳打倒在地，沈綜嚇了一大跳，如今沈家與太原王氏已經(jīng)達成聯(lián)盟，其中有諸多合作之處，萬一這王景在沈家的地頭上遭遇不測，不僅聯(lián)盟告吹，甚至有可能被太原王氏記恨在心。

    原本吳興沈氏因為沈法興當年裹挾江南各家的緣故，在江南的人緣就已經(jīng)岌岌可危，幾十年來苦苦經(jīng)營也未有太大好轉(zhuǎn)，不能聯(lián)結(jié)江南士族同進同退，如今再得罪一個強敵，后果不堪設想。

    他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撲上去護住王景，眼見王景被一拳正中面門，鼻口噴血，神智恍恍惚惚，只得大聲呼喚，卻不防被人從身后踩了一腳，頓時跌倒，與王景滾作一團。

    起先沈家私兵還因為對方的背景而有所克制，可是眼見得自家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打倒在地，骨子里的桀驁狠厲爆發(fā)出來。

    吳興沈氏自古以來便是一方豪強，與那些個詩書傳家的門閥不同，他們完全是憑借自己的武力打出來的名望，平素欺壓良善囂張跋扈最是豪橫，連帶著家中私兵也根本不將別家放在眼內(nèi)，何曾受過這樣的氣？

    當即發(fā)起狠來，一個個怒目圓瞪血灌瞳仁，有一人趁著一個禁軍不備，劈手奪下他手里的橫刀，反手便是狠狠一刀鞘砸在這個禁軍的腦袋上。

    “砰”一聲悶響，那個禁軍應聲而倒，腦袋被砸出一個大口子，血流不止。

    倒地的沈綜一看，頓時魂飛天外。

    這特娘的可是北衙禁軍啊，皇帝親兵！

    他顧不得身上疼痛，連滾帶爬的想要站起，口中嘶聲狂呼：“住手！統(tǒng)統(tǒng)住手！”

    可禁軍這邊哪里聽他的？

    若是沈家的私兵平素跋扈，那也只是在江東這一畝三分地稱王稱霸，平時魚肉鄉(xiāng)里欺壓良善，充其量就是個水匪山賊。

    可這些兵卒當中有右屯衛(wèi)的精銳，也有李泰的禁衛(wèi)，還有水師的悍卒，哪一個不是趾高氣揚眼珠子長在頭頂上？可在長安橫著走，平常打架斗毆的都是勛戚之后世家子弟，也可在海外滅人國、屠人城，橫行霸道殺人盈野，如今到了蘇州城，卻被區(qū)區(qū)一個地方豪族的刁奴給打破頭，一個兩個臉上火辣辣的疼。

    要翻天啦？！

    習君買乃是水師偏將，更是房俊親信，這會兒怒氣上涌，大吼一聲：“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否則殺無赦！”

    搶上前去一腳將一個沈家私兵踹翻在地。

    左右兵卒也發(fā)了狠，瞬間與身邊戰(zhàn)友袍澤組成沖鋒陣勢，彼此協(xié)同進退有據(jù)，如虎入狼群一般將一個個沈家私兵放翻在地。

    到底是軍中驍銳，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身強體壯戰(zhàn)術嚴謹，右屯衛(wèi)與水師兵卒更是歷經(jīng)多次大戰(zhàn)，有著沙場鏖戰(zhàn)的經(jīng)歷，怎能是區(qū)區(qū)門閥私兵可堪比擬的？幾乎只是幾個起落之間，沈家私兵便被放倒了一片，余者戰(zhàn)戰(zhàn)，不敢近前。

    習君買向前一把薅住沈綜的脖領子，將他硬生生給提溜起來，怒喝道：“沖撞皇子，恣意行兇，當真是好膽！既然不要命，老子今日就成全你！”

    說著，另一手將腰間橫刀“嗆啷”一聲抽了出來，雪亮的橫刀鋒刃雪寒，就要讓沈綜脖頸子上抹去。

    “住手！”

    一直在一旁看熱鬧的裴行儉邁著方步走過來，皺眉道：“沖撞皇子，意圖不軌，這其中或許別有隱情，說不得亦有聚眾謀反之嫌疑，汝怎可私自用刑？還是稟告魏王殿下與越國公，請他們二位升堂審查之后再做定奪?！?br />
    沈綜原本已經(jīng)被習君買手里的橫刀嚇破了膽，現(xiàn)在停了裴行儉這話，很想大喊一句：你特么還不如一刀剁了我！

    聚眾謀反，那是誰都能擔得起的罪名嗎？

    那是要誅九族的！

  &nbs sp;  他正欲辯解，地上的王景此刻悠悠醒轉(zhuǎn)，清醒過來，啞著嗓子道：“裴行儉，你特娘的少在這里血口噴人！”

    說著，掙扎著站了起來，只是臉上血跡斑斑一塌糊涂，身上衣衫更是骯臟不堪儀態(tài)全無，再不復翩翩如玉之氣度。

    裴行儉背著手，瞅了瞅王景，緩緩頷首道：“是血口噴人，還是證據(jù)確鑿，某說了不算，你王景說了更不算。走吧，念在往昔一場故舊，某帶你去殿下面前，有什么話，你去跟殿下說?！?br />
    都是世家子弟，雖然一個在太原，一個在河東，但彼此之間也算是熟識。只不過裴行儉年紀小，身份也只是聞喜裴氏的一個尋常子弟，當年對于王景這個太原王氏長子嫡孫只有仰望的份兒，人家王景數(shù)次同席，卻看都不看他裴行儉。

    王景用衣袖抹了一把臉，瞅了瞅滿袖子的污穢，又揉了揉酸疼的鼻梁，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極力維持這自己的風度：“如此，多謝賢弟了。你我本是故人，相逢在這江東名城，愚兄卻是這般狼狽又是儀態(tài)，實在是慚愧，改日關中重逢，愚兄定要好生招待賢弟，以償今日之失禮?！?br />
    裴行儉眼睛瞇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道：“豈敢豈敢，小弟螢蟲之火，怎能比擬兄長皓月之輝？不過若兄長難忘今日之失禮，定要回到關中招待小弟一二，那小弟也只能倍感榮幸?！?br />
    在江東你被我才在腳下，回了關中你就能翻身上天？

    都說這王景仗義疏財、心胸闊達有先賢之遺風，如今看來，卻也不過是一個睚眥必報之徒罷了……

    兩人言語交鋒一番，卻也不過是王景試圖挽回一些顏面，于事無補，更不可能翻手為云扭轉(zhuǎn)局勢。

    習君買命麾下兵卒將一眾被放翻在地的沈家私兵盡皆捆了，然后讓人架著王景與沈綜兩人，進了店內(nèi)。

    外頭圍觀的百姓看了一場大戲，一個個都興奮得不行。吳興沈氏素來以豪橫著稱，即便是王謝袁蕭顧陸朱張那等江東豪族也深感忌憚，等閑不與其計較，可如今卻碰上一個更豪橫的。

    可沈家何曾吃過這么大的虧？可以想見，眼下雖然折戟沉沙面子被人才在腳底，但轉(zhuǎn)眼過后必定要報復回來，整個蘇州城都得給攪合得翻天覆地不可。

    ……

    店內(nèi)，所有伙計都嚇得遠遠躲開，店門前這一場混戰(zhàn)他們都看在眼里，誰能想到一向以豪橫著稱的沈家會被人這般踩在腳下，顏面盡失？平素大家都說什么“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們這些沈家的家奴便都信以為真，欺男霸女好勇斗狠恨不得將整個江南都給反過來。

    如今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無知，之所以“強龍不壓地頭蛇”，僅僅是因為那條龍還不夠強，如今當真來了一條龍，豪橫的沈家居然連個浪花都沒掀起來，就被狠狠的摁了下去……

    習君買將沈綜、王景連人帶到店內(nèi)，上前施禮道：“啟稟魏王殿下、越國公，有兇徒糾集惡奴、聚眾生事，意欲對殿下不利，末將率眾將其擒拿，押解君前，聽候發(fā)落?！?br />
    話音未落，沈綜已經(jīng)哀求道：“殿下明鑒！誤會呀，真的只是誤會呀！吳興沈氏素來與鄰為善、忠君愛國，豈敢對殿下不利？還請殿下明察秋毫，寬恕在下魯莽之罪?！?br />
    他這話說出來，頓時把李泰給逗笑兒了：“哦？吳興沈氏乃忠君愛國之家？呵呵，這個說法本王倒還是頭一回聽說?！?br />
    沈綜一愣，張張嘴說不出話來，心底不僅懊惱。

    西晉建武年間，永嘉之亂、衣冠南渡，晉元帝率中原漢族臣民從京師洛陽南渡，定都健康，吳興沈氏便曾憑借地利豢養(yǎng)私兵，不聽東晉朝廷調(diào)度，為禍鄉(xiāng)里桀驁不馴，使得朝廷大為頭痛。

    前隋末年，沈法興更是憑恃吳興沈氏之班底，自立為帝割據(jù)江東，與杜伏威、李子通連番大戰(zhàn)，使得江東膏腴之地尸橫枕籍、流民無數(shù)，直至今日依舊有百姓咒罵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