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中已經(jīng)進(jìn)入了初冬，天色蒙蒙亮，山嶺之間、田野之上還氤氳著未散去的霧氣，地上枯黃的草木染了一層薄薄的白霜，呼吸之間白氣噴涌，空氣清冷。

    風(fēng)景優(yōu)美的少陵原也已卸去了夏日之時的蒼翠優(yōu)雅，山崗縱橫之間一片枯黃，潏水潺潺流淌，四野蕭索。

    一輛馬車、三兩騎士慢悠悠的行走于黃土道路之上，車輪碾過凹凸不平的土路，時不時的顛簸幾下，發(fā)出“哐哐”的聲響。

    高季輔坐在車?yán)铮簧泶匦碌囊屡?，胡須修剪得干干凈凈，清癯的面容上難掩喜氣。

    自從謀取吏部尚書失利，便惡了族兄高士廉，因此受到打壓排擠，不得不暫居少陵原以躲避來勢洶涌的潛流，耐心蟄伏，以待時機。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這回不僅當(dāng)真被他等來了機會，而且是輔佐晉王殿下、協(xié)助掌控兵部這樣的美差，豈能不令他心花怒放？他自知與太子殿下已經(jīng)漸行漸遠(yuǎn)，若是太子登基，自己的未來一片黯淡，仕途之上幾乎再無寸進(jìn)之可能，如今若是能夠輔助晉王登基，那可就是從龍之功，將來入閣拜相幾成定局。

    如此天賜良機，怎能錯過呢？

    從頭到尾數(shù)了數(shù)兵部上上下下那些個侍郎、郎中、主事，除去一個崔敦禮沉穩(wěn)老練之外，盡是些唯唯諾諾之輩，身后的靠山不夠強橫、腦子里的計謀不夠出色，所以高季輔對于自己此番輔佐晉王入主兵部充滿了信心。

    如今高士廉致仕告老，固然依舊門生故吏無數(shù)，在朝中有著影響力，可說到底人走茶涼，假以時日，自己必將族兄高士廉成為渤海高氏的領(lǐng)軍人物，光宗耀祖壯大門楣，那是何等顯赫榮耀？

    心里美滋滋的想著，伸手撩開車簾，看到遠(yuǎn)處巍峨矗立的長安城墻，明德門高聳壯麗的城門樓，輕輕的吁出一口氣，將車簾放下，閉目養(yǎng)神。

    昨夜太過興奮，借助藥物在胡姬身上折騰了太久，固然釋放得很是舒爽，可畢竟歲月不饒人，如今依舊渾身疲累、腰酸腿疼，精神有些萎靡，必須調(diào)整好狀態(tài)，稍后震懾兵部官吏，給晉王殿下留下一個極端良好的印象才行。

    只是一閉上眼，腦海里便又浮現(xiàn)那雪白滑膩的肌膚，纖細(xì)卻強勁的腰肢，那種有別于唐人女子溫馴乖巧的野性，令他依舊小腹發(fā)熱，血脈賁張……

    “呲”的一聲輕響傳入耳中，未等他睜開眼，肩膀上猛地一下劇痛，便聽得外頭自己的家兵瘋狂大喊：“有刺客！”

    高季輔駭然睜開眼，伸手捂著肩膀，摸到一截箭桿，只是來得及發(fā)出一聲慘叫，左側(cè)的車廂便猶如燒裂的龜甲一般猛然炸裂，十余支箭簇穿破車廂的木板，濺射起無數(shù)的木屑，狠狠的射在他的身上，扎進(jìn)軀體之內(nèi)。

    高季輔目眥欲裂，發(fā)出驚天動地的一聲慘嘶，一瞬間便被十余支弩箭射成刺猬，咬著牙將身體盡量蜷縮起來貼著地板，聽著外頭吵雜紛亂的聲音，鉆心的疼痛和無邊的恐懼將他包圍。

    車外，十余名頭戴黑巾身穿勁裝手持橫刀勁弩的刺客從道路一側(cè)的溝渠中飛躍而出，箭步向著馬車沖來，沉默著一言不發(fā)，卻好似來自地獄的勾魂使者邁著堅定的腳步，手里的弩箭不斷的發(fā)射，到了近前才將勁弩收回掛在背后，抽出雪亮的橫刀。

    高季輔的家兵目眥欲裂，一邊躲避著雨點一般的弩箭，一邊不斷的驅(qū)策馬匹，嘶吼著大叫：“快到城門那邊去，快！”

    可血肉之軀終究無法抵擋鋒銳的箭簇，一支一支弩箭狠狠的射入血肉筋骨，這些家兵慘嘶著一個接著一個的倒下，等到黑衣刺客到了近前，家兵們已經(jīng)盡皆中箭墜馬。

    黑衣刺客上前，手里的橫刀冷酷的斬下，無論死透了的還是尚在哀嚎掙扎的，一一補刀，不留活口。

    為首的黑衣刺客一腳踢飛車門 飛車門，伸手將蜷縮在車?yán)锏母呒据o拽下來，上前俯身仔細(xì)看了片刻，確認(rèn)無誤，毫不理會高季輔的嘶聲求饒，一刀斬斷了高季輔的脖子，鮮血濺涌如噴泉，濺了黑衣刺客一身。

    黑衣刺客收刀起身，看了看遠(yuǎn)處聞聲趕來的明德門守門兵卒，大手一揮，十余人迅速撤離現(xiàn)場，順著道路一側(cè)的溝渠飛快遁走，等到守門兵卒抵達(dá)，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明德門守門兵卒氣喘吁吁的趕到，見到現(xiàn)場尸體倒伏血流遍地，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可是大唐帝都城外，何人居然這般囂張，膽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兇？

    為首的守城校尉面色凝重，一邊命令兵卒查看有無活口，一邊詢問道：“可有人識得這些人的身份？”

    有幾個兵卒上前將尸體翻過來一一查看，待看到高季輔的時候，有人驚呼道：“大家快來看，是否吏部侍郎高季輔？”

    “誰？！”

    守城校尉大吃一驚，急忙上前，凝神辨認(rèn)一臉鮮血的高季輔，好久才確認(rèn)身份，上前試探呼吸脈搏，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死透了，連忙道：“所有人退出十步之外，保持好現(xiàn)場！”

    然后又指派兩個親信手下：“即可通知京兆府與刑部，就說吏部侍郎高季輔在明德門外遭人行刺，已經(jīng)身亡，請求他們派人勘驗現(xiàn)場，追緝兇手！”

    “喏！”

    手下連忙飛奔而去，直奔城門，入城之后分別前往京兆府與刑部報案。

    *****

    馬車搖搖晃晃，自晉王府出來，向著皇城里的兵部衙門進(jìn)發(fā)。

    馬蹄鐵踩在青石板路上發(fā)出“嘚嘚”脆響，不疾不徐，節(jié)奏悠然，車廂里李治與長孫無忌對坐，李治說道：“還要勞煩舅父親自送本王上任，本王感激不盡。”

    長孫無忌擺擺手，道：“一家人，何須說兩家話？之前殿下在尚書省當(dāng)差，上面有陛下的照拂，又有英國公的體恤，殿下只需盡心辦事即可，毋須在意那些個人情世故。然而兵部卻全然不同，殿下身為檢校兵部尚書，不僅要主持兵部事務(wù)，更要安撫人心，兵部上下盡是房俊之黨羽，對其言聽計從從無違逆，殿下新官上任，必將引起這些人的抵觸，老臣這張老臉還有點用處，給殿下鎮(zhèn)一鎮(zhèn)場面，讓他們心存忌憚，亦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李治再次謝過，笑道道：“舅父指派高季輔輔佐本王，實在是運籌帷幄，此人智計出眾、沉穩(wěn)干練，有他在一側(cè)查缺補漏，本王掌控兵部的信心大增，若是將來成就大事，舅父居功至偉！”

    高季輔這人雖然謀求吏部尚書不成便遭受打壓一蹶不振，但本身的能力確實得到多方認(rèn)可。

    唯一的缺點便是以渤海高氏的身份，在高士廉致仕之后不聽勸阻反而投靠關(guān)隴貴族試圖謀求吏部尚書之位，最后卻功虧一簣，賠了夫人又折兵……

    長孫無忌道：“外界對季輔多有誤解，認(rèn)為其不該背棄申國公，可是那又怎么算得上背棄呢？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當(dāng)一個晉位六部尚書的機會放在面前，任誰都會去搏一把，不成也沒什么損失，成了那便是中樞朝臣、大唐柱石，足以封妻蔭子、光宗耀祖，實乃人之常情也。反倒是申國公過于苛刻，自己功勛蓋世，致仕之后依舊是享譽天下，卻約束族人遠(yuǎn)離朝堂，誰能心服呢？殿下如今欲成大事，正需要季輔這樣銳意進(jìn)取的人才盡心輔佐，當(dāng)相互扶持，使其竭盡全力，方可收到邀買人心之效?！?br />
    李治鄭重頷首，肅然道：“本王知曉，多謝舅父教誨?！?br />
    “呵呵，”長孫無忌展顏道：“豈敢當(dāng)什么教誨？不過是人老了，廢話就多，殿下不嫌老臣聒噪便好?！?br />
    說話之間，馬車已經(jīng)進(jìn)了朱雀門，抵達(dá)兵部衙門大門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