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蕭延年知道了,那中山復(fù)國當(dāng)真是指日可待。
周褚人兀自叫嚷著,“魏武卒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哪兒要害!沒有要害!”
阿磐侍奉酒茶,愈發(fā)側(cè)耳去聽,然帳中那師生二人對此卻閉口不提了。
崔老先生只道,“總之不急一時,趁現(xiàn)在趙國割地求和,大軍先緩上一緩。待秋天收了粟米,糧草充足,魏武卒也緩過了氣,再一舉越過太行把趙國吃個干凈!”
周褚人聞言又炸,“打仗自有我等,又不必王父沖鋒陷陣,王父坐在帳中便是,老先生多慮!絕不能給趙國喘氣兒的機會,王父今日下令,周某五月就能把趙人打得抱頭鼠竄!八月就能把趙國吃個干凈!”
崔老先生氣得兩眼發(fā)黑,末了仍舊要再回到邶君獻國的事件上來,“邶國小國寡民,你器量大,志向大,就讓給惠王又如何?切莫因些虛名引得史官口誅筆伐,再被惠王趁機奪了兵權(quán),誤了一統(tǒng)天下的大志??!”
周褚人便道,“憑啥?憑啥啊?憑啥讓?。坎蛔?!不讓!”
崔老先生氣得身子一歪,險些栽倒,“鳳玄!日后老朽與你說話,不許周大將軍進帳!”
周褚人這時候險些蹦起來,“崔先生這是啥意思,周某是中軍大將,咋還不許進帳議事了?”
偏偏謝玄只是不痛不癢地輕斥一聲,“褚人,少說幾句?!?/p>
崔老先生按住突突跳個不停的額角,不再和周褚人搭話,若問,“鳳玄,打還是不打,誰來受降,你倒是說話呀!”
謝玄往往臉色泛白,身子輕晃,一雙長眉微蹙,一手支住額頭,一手抓住她的袍袖,“請子期先生......”
看著寒疾似是又發(fā)作了。
阿磐連忙攙扶,一連聲道,“大人......大人!大人不好,快去請子期先生來......”
大帳內(nèi)外這便立刻忙叨了起來,有人去請子期先生,有人去備藥草蘭湯,關(guān)伯昭岌岌進帳,送進了小瓷瓶,進進出出,里里外外。
周褚人起了身,約著崔老先生一起,“主君看起來要用藥了,崔先生還不走???”
是,主君看起來要用藥了。
他們都把她當(dāng)作是主君的解藥,而她也愿做謝玄的一味藥。
她心里知道自己就是謝玄要找的人,因而沒有不平,沒有不愿,也沒有不惱。
那指節(jié)分明的手握住她的肩頭,一把將她攬進了懷里,那絮絮叨叨的崔老先生到底是走了。
是,崔老先生每每憂心忡忡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來,也每每氣得直眉瞪眼拂袖而去。
阿磐想,謝玄如今信她,也依戀她。
每日肯喝她的藥膳,白天也肯將她留在帳中,雖話仍不算多,但她無意抬眸時,總能望見那人眸光繾綣,正定定望她。
她也總是偷偷去瞧謝玄??吹脮r候,藏不住眼里的歡喜。
怎么都看不夠似的。
那人會問,“在看什么?”
阿磐沒什么可遮掩躲藏的,她照實說,“在看大人?!?/p>
那人展眼舒眉,“孤有什么可看?”
阿磐也照實說,只說心里話,“大人好看,奴看著大人,心里很歡喜。”
因了謝玄的厚待,旁人也都高看她幾眼,就連關(guān)伯昭也態(tài)度大變。
從前的關(guān)伯昭只會挎刀肅立一旁,拿冷眼掃她,“別怪關(guān)某沒有提醒你,做你自己該做的事,少看,少問!”說話的空當(dāng),還忘不了要拇指頂?shù)肚?,手腕壓鋒刀,黑著臉威脅,“不然,關(guān)某的刀可不長眼!”
如今就不一樣了。
如今的關(guān)伯昭看見她竟然笑瞇瞇的,恨不能點頭哈腰,“衛(wèi)姑娘來啦!”
走的時候也是屁顛屁顛的,脅肩諂笑,“衛(wèi)姑娘走啦!”
阿磐心里松緩,至少在魏惠王和諸國使臣到來之前,她也能過上一小段安穩(wěn)的日子了。
是了,如今不但趙國需要喘氣,她也是需要好好地喘喘氣吶。
然而忽有一日,趙媼來了。
來時阿磐正備藥膳,趙媼神神秘秘的,招呼著阿磐附耳過來,“過來,有事!”
細作這樣的身份,最怕聽見的就是“有事”二字。
“有事”就是“要命”,與細作而言沒什么不一樣的。
阿磐放下手中的姜絲,提著一顆心問,“嬤嬤有什么事?”
趙媼道,“適才關(guān)、周兩位將軍單獨將我與中庶長叫去問話,你可知道問的是什么?”
阿磐與趙媼和中庶長之間唯一的干系就是大良造選美了,如今時隔多日,又把他們?nèi)酥匦玛P(guān)聯(lián)到一起,必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又出了差池。
阿磐心口突地一跳,人都麻了。
衛(wèi)姝雖死,南宮那夜的事想必也不會有人知道。除非是暗中盤查她的人察覺了什么蛛絲馬跡,抑或是陸商因了鬼火的事蓄意報復(fù),要給她點兒顏色瞧瞧。
冒充衛(wèi)姝身份的事,到底是埋在暗處的一顆驚雷,這顆雷一旦炸了,管她如今是衛(wèi)姝還是阿磐,不必等到在謝玄座前受審,單是關(guān)伯昭與周子胥兩人就能將她就地處決了。
阿磐穩(wěn)住心神,就當(dāng)成閑話家常,平靜地問起來,“問嬤嬤什么?”
趙媼瞥了一眼四周,低聲道,“問起你來!”
阿磐一凜,果然,果然如此。
面上佯作平常地說話,不帶一點兒波動,心里頭早掀起了一片驚濤巨浪,“好嬤嬤,兩位將軍問什么了?”
見四下無人留意,趙媼附耳低聲,“從畫像開始問起,問各郡縣是怎么選人的,怎么畫像的,又是怎么把人定下來的......”
“問起中庶長是怎么把人接回來的?什么時候去的?怎么去的?去的時候南宮衛(wèi)氏有什么異樣?可有什么不妥?家里有什么人,有什么事,養(yǎng)沒養(yǎng)禽畜,物什的擺放.....一點一點兒地問得事無巨細......”
一雙藏在袍袖中的素手捏著,顫著,阿磐的心懸著,吊著,膽喪魂驚,骨軟筋麻。
恍然之間又聽見,“說是崔老先生的人星夜奔走,正在查你?!?/p>
趙媼的話就在耳邊,卻好似游離千里之外,“對了,還說已經(jīng)接了你的一個叔父和舅母,眼下正往這里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