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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哎,你看那狗

一上二樓,趙媼就趕緊把謝硯抱進(jìn)了屋。

老婦人掩了門低低地哄,“小公子,不怕不怕.......小耳朵捂起來,捂起來,捂起來,咱不聽不聽.......”

謝硯不怕。

這孩子從小就見慣了血風(fēng)腥雨。

是,血風(fēng)腥雨,雨僝風(fēng)僽。

遠(yuǎn)在十里開外的魏趙兩國大軍不知這邊關(guān)的驛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小黃的肉墊在積了水的青石板上踩,不是去趙敘身邊求摸摸,便是梗著頭沖著沈家父子大聲地叫。

前前后后地跑,跑到誰身邊,便濺誰一身水。

那叫阿猛的就在這樓下正中扭動著哭嚎,那雙想要砍人的兩手掌心插箭,把周遭雨水噴濺得四下是血。

整個驛站都充斥著那叫阿猛的哀嚎,你瞧他滿眼恐慌,撕心裂肺地叫,“父......父親救我!啊......疼.......父親!父親......父親救我!”

然既已被魏國的將軍接管,自然被死死地押著,怎么都撲騰不開。

司馬敦把那叫沈猛的往死里壓,那叫沈猛的一張臉被摁進(jìn)了水里,“啊......疼啊......父親!孩兒不想死啊.......父親......父親......孩兒不想死啊......”

南平公主瑟瑟發(fā)抖,伏地抬頭小心張望,一雙纖細(xì)的指節(jié)在雨水里按得發(fā)了白,卻不敢大聲叫一句,“表哥.......”

謝韶冷笑,“敢殺謝公子,是嫌自己死得慢了!”

那叫沈密的國舅老淚縱橫,連爬帶撲地去抱住了趙武王的腿,“大王啊!看在舅舅扶持有功的份上,大王開恩,放阿猛一命吧!大王??!大王啊......”

可趙武王又一巴掌扇了下來,扇出沈國舅一嘴的血。

那驛站院中唯一直身而立的人眉目疏冷,語聲也一樣的冷峭,“沈國公年老糊涂,還是想想自己吧?!?/p>

沈國舅愕然倒地,一旁的二公連忙攙他,低低地勸阻,“國舅可不要再說了!可不要再說了啊!到底是令愛有錯,軍機(jī)大事,哪里容得一點兒紕漏啊.......”

這就是權(quán)力。

權(quán)力可真令人著迷啊。

說要人死,就能要人死。

說要留命,就能留人一命。

那在趙國叱咤多年的國舅,不也要跪在新王腳下,挨上那喪盡臉面的耳光嗎?

不也要眼睜睜地望著自己的至親,成為砧板上的魚肉,等著被刀俎宰殺嗎?

阿磐猶自怔著,聽見樓下的謝允問,“如何處置,請主君示下?!?/p>

那憑在闌干處的魏王父舒袍寬帶,滿袖盈風(fēng),他芝蘭玉樹地立著,薄唇輕啟,只兩個字就輕描淡寫地定了樓下人的生死。

他說,“賜死。”

賜死。

沒什么好置喙的。

刺殺謝公子,本也是死罪。

那叫沈猛的似發(fā)了狂的困獸,聞言猛地用頭去撞司馬敦,把司馬敦撞了個仰歪蹬。

司馬敦罵道,“你爺爺?shù)钠圬?fù)人!”

那沈猛一雙眼睛瞪得赤紅,沖著他父親吼道,“啊!啊!??!父親!殺??!還等什么,起來!殺啊!殺??!”

那沈猛片刻便被魏將鉗住摁了下去,單槍匹馬的,還殺什么啊。

雨里的沈國舅滿臉凄愴,悲鳴一聲,“兒??!”

謝韶抬起腳來作力踩在沈猛脖頸上,叫那沈猛齜牙咧嘴的,再反抗不得。

謝韶冷笑,“司馬兄弟的刀還不曾開刃見血,這廝,就送司馬兄弟了!”

這二樓客舍的窗子“吱呀”一聲被推開,趙媼溫聲連忙探出個腦袋來,一雙手捂住謝硯的耳朵,這便沖樓下叫道,“司馬敦,你行嗎?你可給司馬家爭口氣?。 ?/p>

司馬敦早被這沈猛氣壞了,一腳踩住沈猛的脊背,高聲道,“母親!司馬敦不是孬種!”

人的悲歡到底不能相通。

沈國舅還被人拉著,架著,司馬敦的大刀已經(jīng)高高地舉了起來。

這亂世之中,到底是不分高貴低賤的。

低賤的俘虜妓子可殺,高貴的王侯將相亦可殺,沒有什么人是天生的大富大貴之相,一把兵刃抹來,什么富貴也要完。

阿磐垂頭闔眸不敢再看,謝玄已將她攬進(jìn)懷中,捂住她的后頸,把她一雙眸子都掩在了自己的胸膛。

不看也好。

看這血風(fēng)腥雨的干什么呢?

她聽著謝玄強(qiáng)勁有力的心跳,那是她和謝硯在這風(fēng)雨飄搖的亂世里唯一的依靠了。

聽見沈國舅哭,“兒??!兒啊!老夫......老夫......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啊.......兒啊.......”

忽而一聲慘叫,繼而便是利刃斬斷骨骼的聲響。

那聲響初時悶頓。

須臾是咔嚓一下有什么斷開碎裂。

其后便是有什么重物“噗通”一下落了地,似鞠一樣在積水里彈跳幾下,彈跳幾下后又往前骨碌碌地滾了幾圈,到最后一動不動。

人沒了氣息,那頭顱也再沒了什么動靜。

趙媼拍著胸脯,低低嘆道,“啊呀媽呀,嚇?biāo)懒藝標(biāo)懒?!我兒厲害!我兒厲害!?/p>

小黃湊上前去聞那頭顱,聞完了還要用爪子扒拉。

沈國舅癱在地上,仰天大哭,“蒼天?。∩n天?。∧鞘抢戏虻莫氉影。喊。喊?.....我對不起你母親啊.......”

一旁有人連拉帶勸,“軍國大事,沈國舅萬萬不該糊涂?。】熳甙?!快走吧!”

沈國舅哭得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我......我兒.......我兒還在那里......我兒.......我兒不能死啊.......”

這是一場臨時起意的刺殺,因而沒有周全的布局,也就死得可惜,死得倉促。

沈氏父子不懂權(quán)力場的游戲規(guī)則,在頂級的棋手面前只一味莽干,企圖靠著手里的大刀就能成一番大事,在新王面前牢固自己不可撼動的地位。

難怪古人說,肉食者鄙,未能遠(yuǎn)謀。

若政治如此簡單,就不會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繼地死了。

沈國舅暈厥了過去,而蕭延年已經(jīng)轉(zhuǎn)身,再不必說一句話,轉(zhuǎn)身便走了。

黃門侍郎撐著油紙傘,緊緊跟了上去,后面的人提著他的曳地大冕服碎步跟著,再后頭的是趙國的二公,浩浩蕩蕩的一隊人馬。

驛站外頭就是趙王的座駕,立在一旁的宮人連忙做好了接駕的準(zhǔn)備。

小黃不再扒拉那顆人頭,吠叫著跟上前去,湊到蕭延年跟前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著,急得去扯他的袍角。

趙媼兀自嘆了一聲,“唉,你看那狗?!?/p>

是啊,你看那狗。

一旁的宮人嚇唬著它,揮著手要斥它走開,“狗!去!去!去!”

然蕭延年在馬車旁一頓,他頓了好一會兒,竟俯下身來,摸了摸小黃的狗頭。

小黃嗚咽一聲,隔著雨幕必也知道它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此刻正可憐兮兮地轉(zhuǎn)。

那從前是蕭延年的狗。

一個數(shù)次被她丟棄,又?jǐn)?shù)次被她撿回的狗。

便是巷口揭穿趙二公子假面具的那一回,蕭延年也不曾一刀劃破小黃的肚皮。

狗這一生才能活幾年啊,活個十五年也就到頭了。

這日一別,大抵也就是他們一人一狗最后一回相見。

趙媼奇道,“趙王竟肯摸一條狗?!?/p>

是,不知如此。

小黃仰起頭來去舔那人,那人竟還降尊紆貴,揪住小黃后頸上的皮毛,將小黃提溜了起來,許久才放到地上,“去找你的主人吧。”

這下了大半日的雨到底是要歇下了,烏云漸去,天光開始亮堂了幾分。

蕭延年已登上馬車,在雨霧里打馬起步。

總之不是自己的母舅表弟,沒什么心疼憐惜的。

那噴濺在地上的血,已混著這下了小半日的雨淌得四處都是,淌得殷紅紅的一片,十分駭人。

史載,魏惠王四年,趙國遷都西北,晉陽王城以東、以南,方圓兩千里,盡歸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