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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做個肆無忌憚的人

阿磐牢牢抓著他的手,也緊緊地偎著,“我想兩個孩子了,留他們在大梁,只怕很危險?!?/p>

那人道,“謝允早去接了,這時候大抵已經在來的路上了,有他和關伯昭在,不會出事?!?/p>

阿磐心頭一暖,是啊,若是有謝允與關伯昭,那確實不必憂心。

經過了這么多風雨波折,她相信謝玄必會拼力護好孩子,不會再出一點兒紕漏了。

她安心地在趙地等著,等著腹中的孩子長大,也等著謝硯和謝密來。

有謝玄和小黃日夜陪伴,沒有西宮,沒有云姜,沒有南平和宜公主,沒有勾心斗角,也沒有東猜西疑,這趙地的冬日竟也顯得那么溫暖可親。

謝玄依戀她,她也一樣依戀謝玄。

他們就像被飴糖粘在了一起,若不是要處理軍機政事,是怎么都分不開的。

(飴糖,也即麥芽糖,早在三千年前的《詩經》中就可以出現飴糖的身影了,譬如“周原膴膴,堇荼如飴”。此外,《書經》中又有“稼穡作甘”的話,證明此時人們已經懂得以淀粉制糖的方法了)

這個冬天,雖在趙地,可她難得地過了個安穩(wěn)的好年。

你知道,在這年年戰(zhàn)亂的時代,過個安穩(wěn)好年,到底是一樁極難的事。

謝挽在胎中坐穩(wěn)了,那人便常陪她在廊下透氣??囱妊?,把她裹得厚厚實實的,陪她做些她喜歡的事。

那些許久都不曾動過的針線,如今又被她重新拾了起來。

懷王四年春那人未能穿上的里袍,她又開始一針一線地為那人縫制。

她有一雙巧手,這雙巧手能縫出十分細膩的針腳,也能繡出栩栩動人的花樣。

她在謝玄的袍袖繡上了與那枚扳指一樣的龍紋。

扳指碎了,龍紋是什么模樣,卻早就刻在了她的心里。

為他縫衣袍,為他納戰(zhàn)靴,也為他繡帕子。

從前中山君有的,他都要有。

中山君沒有過的,他也要有。

他從不強求,但他什么都要有。

不是他要,是她想給。

與君閑坐,燈火可親,是從前不怎么敢想的事。而今呢,而今她一抬眉就能看見謝玄在長案那頭批閱軍機大事。

謝玄初時為她送羹湯,羹湯難喝,她吐得厲害。

那雙鳳眸里隱約含著幾分歉疚,他說是新來的庖人做不出大梁的風味。

后來一日比一日地好喝,花樣也一日日地換,若夸起庖人來,那人便笑,笑道是庖人有了長進。

可有一回出去尋他,見那人正在灶前洗手做羹。

底下的人若前來稟事,見了王父如此,卻沒什么好驚訝的,大抵是天長日久,早已經習慣了。

唯崔老先生每每氣得眼珠子發(fā)藍,迂腐的老夫子胡須亂顫,卻到底不能斥上一句,“君子遠庖廚!”

他已經白了一頭的發(fā),何必還去強求他去做什么君子。

他愿做什么,也都由了他做什么。

王父治大國如烹小鮮,可烹小鮮焉知就不是在治大國呢?

知道她來,那人回眸沖她笑。

那個芝蘭玉樹絕代風華的美男子,那個殺伐果斷運策決機的亂世梟雄,頰上抹著幾分焦炭,他不覺得挽起袍袖做羹湯有什么好難為情的。

這原本最不喜歡的趙地,恨不能從此刻就一直停留在這里了。

趙地的冬天很冷,可這不大的宅子暖和的只需穿兩件薄衫。

心暖了,人也就不覺得冷了,何況那人一直都在。

日子一天天地過,臘月底腹部已經鼓了出來。

那人常伏在她肚皮上,小心翼翼地去貼,去親,那從前總是犀利的鳳目,這時候溢滿了父親的慈藹,他溫聲細語地與他的小女兒閑話,“挽兒,父親夢見你了?!?/p>

提起他的夢來,他會長長地嘆上一聲,“你長得真好看啊,像你母親,像你母親的模樣,也像你母親的品性。父親夢見你被人欺負,夢見你乖乖地坐在那里,一個人玩,也一個人哭?!?/p>

他說著話便微紅了眼眶,“可父親不希望你那么乖,那么懂事。父親希望你活得張牙舞爪,做個肆無忌憚的人?!?/p>

他伏在她腹上,她便總是輕撫他那一頭的華發(fā)。

過了這數年,再與懷王四年春相比,心境早就大不相同了。

從前看謝玄,需高高地仰起頭來,也要低低地垂著眉,心里敬著,畏著,信也好,愛也好,都不敢全心全意。

如今呢,如今只有道不盡的心疼。

他不是生來就那么強硬,就那么高不可攀。

他會掉眼淚,會愁白了發(fā),也會慢慢地變老。

那人總要偎著她,沒有陪伴謝硯出生的虧欠,他全都彌補到了謝挽身上。

謝挽會好好出生,也會好好長大,阿磐知道。

不然,怎么會夢見那么乖巧懂事的小女兒呢。

這數年奔波,心驚肉跳,少有什么整覺,如今有了身孕,愈發(fā)睡得少。

那人亦是,那人常年行軍打仗,刀尖舔血的人,往往寢不安席,極易驚醒。

可在她身旁的時候,他竟能睡得安穩(wěn)。

依舊如在太行的時候,淺睡也總要握住她的手,把她擋在臥榻里頭。

淺睡中的謝玄依舊會蹙緊眉心,也依舊能聽見他夢里嘆息。

有一回她冬夜起身,聽見一旁的人憮然喚了一聲,“阿磐啊。”

阿磐轉身,見那人夢中仍舊凝眉不展,一行眼淚自那人眼角緩緩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