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夫人猶如泥塑般一動(dòng)不動(dòng),眼睛直勾勾盯著秋蘅。
眼前少女裹著素白披風(fēng),鴉黑的發(fā)綰成雙髻,只插著一支釵并兩朵珠花,耳垂光潔連耳墜都無,是再簡單不過的打扮。
那張臉是美麗的,足夠美,可京城美人何其多,以楊夫人的身份、閱歷見過不少,怎么看,這就是個(gè)普通小姑娘。
可是——
楊夫人張張嘴,喉嚨卻發(fā)緊,一時(shí)出不了聲。
可是她問她想不想見到三郎!
想啊,她太想了!
她就三郎這么一個(gè)兒子,三郎一死,把她的魂兒都帶走了,后半輩子都沒了盼頭。
那是她唯一的兒子??!
楊夫人終于喊了出來:“你說什么?”
比起楊夫人的瘋狂,秋蘅看起來就淡定多了,甚至比單獨(dú)面對蘇嬤嬤時(shí)還要從容。
小鬼難纏,通過相府門人見到蘇嬤嬤,通過蘇嬤嬤見到楊夫人,都比與楊夫人打交道要難。
“我說——”秋蘅一字一頓,務(wù)必令楊夫人聽清楚,“你想見到三郎嗎?”
楊夫人雙手捂嘴,扭頭去看蘇嬤嬤。
她不確定聽到的話是真實(shí)的,甚至不確定眼前少女是真實(shí)的。
三郎死了啊,頭七都過了,怎么會(huì)有人跑到她面前問她想不想見到三郎?
是她失去兒子太難過,瘋癲了嗎?
心神巨震的楊夫人需要蘇嬤嬤幫她確定。
蘇嬤嬤臉上的震驚不比楊夫人少,如同見鬼般盯著秋蘅。
不是說夢到了三公子要粉角吃,怎么突然問夫人想不想見到三公子了?
這,這是想送夫人去死?
蘇嬤嬤臉色大變,箭步擋在楊夫人身前,如臨大敵看著秋蘅:“秋六姑娘這話是什么意思?”
秋蘅似乎被蘇嬤嬤的兇惡嚇了一跳,眼神無辜看向楊夫人。
楊夫人一把推開蘇嬤嬤,上前一步:“我怎么能見到三郎?”
秋蘅伸手搭在帶來的提盒上,掃了一眼門口。
楊夫人立刻道:“蘇嬤嬤,你去門口守著,不要讓人靠近?!?/p>
蘇嬤嬤猶豫了一下。
“怎么,我的話不管用了?”楊夫人冷冷問。
見楊夫人露出往日威嚴(yán),蘇嬤嬤反而放心了,快步走到門口處。
“你說,我怎么能見到我的三郎?”問這話時(shí),楊夫人語氣出奇平靜,與剛才判若兩人。
但她自己清楚,不是的。
關(guān)乎兒子,她再痛苦也要逼自己冷靜。而因?yàn)閮鹤?,她也?huì)隨時(shí)發(fā)瘋。
楊夫人知道這些日子自己狀況不太對,但她沒辦法調(diào)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實(shí)在太痛了。
秋蘅打開提盒,端出一盤點(diǎn)心。
楊夫人看一眼,冷卻的情緒又有沸騰之勢:“粉角能讓我見到三郎嗎?”
這丫頭若敢戲弄她,她定叫她死得比那劉氏女還慘!
“粉角不能。但令郎幾次入我的夢討要,我就帶來了。”秋蘅面上有了幾分異色,聲音緩而輕,使得楊夫人不得不仔細(xì)聽,“我想著,做這樣的夢許是有什么緣法,加之與楊夫人道觀相識打了幾次交道,所以還帶了一物來?!?/p>
“什么?”楊夫人的視線落在那提盒上,脫口問。
“一味異香。”
“異香?”楊夫人不由重復(fù),目光重回秋蘅面上。
秋蘅揚(yáng)唇,眉眼間盡是自傲:“楊夫人可聽說我最擅長什么?”
“你?”楊夫人定定看著秋蘅,回憶著京中關(guān)于秋六姑娘的議論,“制香?”
這位秋六姑娘自入京以來就因種種事件成為人們議論的話題,其擅長制香廣為人知,尤其那名為香佩的新玩意,已成了愛香之人的心頭好。
“對,我擅長制香?!鼻镛客M(jìn)楊夫人眼中,似乎也望進(jìn)她心里,“香有諸多功效,可助眠,可醒腦,可祛病……我?guī)淼倪@味異香——”
她頓了頓,聲音重如錘敲在楊夫人心上,又莫名空靈:“可招魂?!?/p>
可招魂!
楊夫人只覺腦袋嗡得一聲,熱流直沖天靈蓋。
咚的一聲響,是蘇嬤嬤過于震驚胳膊肘撞到了門框上。
可招魂?
蘇嬤嬤目瞪口呆望著秋蘅,心中只有一個(gè)念頭:這丫頭竟然是個(gè)神棍!
她怎么敢的?
正這么想著,那一臉平靜的少女往這邊輕輕瞥了一眼。
蘇嬤嬤猛地打了一個(gè)冷顫,忽然又有些猶豫了。
鬼神她沒見過,但也是信的,只不過信的是高僧,是道長,而不是一個(gè)小姑娘。
但秋六姑娘能夢到三公子,或許就是因?yàn)橛徐`性呢?
楊夫人就不像蘇嬤嬤琢磨這么多了,剛剛的冷靜一掃而光,通紅的眼瞪著秋蘅:“你說你帶來的香能讓我見到三郎?”
“對,如果楊夫人不害怕,想見令郎的念頭十分強(qiáng)烈,那這異香就能助你美夢成真。”
“美夢成真……”楊夫人喃喃,兩行淚淌下來,“我不怕,我怎么可能會(huì)怕呢?這香怎么用?要是你敢騙我——”
她咬牙切齒,淚光也掩不住眼底的瘋狂:“我會(huì)讓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伯府貴女又如何,對相府來說與那劉氏女沒多少區(qū)別。
“這香要我來調(diào),焚香時(shí)也要我在一旁看顧。楊夫人應(yīng)該明白,這能招魂之物須慎之又慎,不然容易招惹禍端?!?/p>
楊夫人毫不猶豫點(diǎn)頭:“好,我這就試一試!”
說再多不如親自試一試,倘若能見到兒子,那是上天垂憐她這喪子之人,倘若見不到——楊夫人勾了勾唇。
那她也有了新的宣泄之物,三郎多一個(gè)美人相陪也好。
“現(xiàn)在不行。”
楊夫人臉色一冷:“又不行?”
“這第一次焚香,最好選特別之日,比如頭七、二七等日子。”
“那就明日!”楊夫人眼中含淚,聲音顫抖,“明日就是我兒的二七?!?/p>
她的三郎,竟已離開她半月了。
楊夫人眼里的淚落下來。
“好,那我明日過來。”
楊夫人深深看秋蘅一眼:“秋六姑娘就住下吧,省得來回奔波。”
把人放回去,等明日萬一借故不來豈不麻煩。關(guān)乎三郎,她是一點(diǎn)風(fēng)險(xiǎn)都不想冒了。
“住下?”秋蘅面露難色,“只怕家里覺得太打擾了。”
“秋六姑娘不必?fù)?dān)心,我讓蘇嬤嬤去伯府說一聲。”
“那……好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