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振國心里“咯噔”一下,一股無名火夾雜著涼意猛地竄起。
他暗自罵了一句娘:“啥意思么?白天剛跟我談完話,說是‘考慮考慮’,轉頭就來做清清的思想工作?動作也太快了吧!太過分了,這什么人啊?”
“不僅找了個王新軍出差的空擋,居然還授意其他同志,已經(jīng)找宋婉清談過話了?!?/p>
這種“迂回戰(zhàn)術”,在當時的體制內并不少見,旨在通過家屬施加影響,確保重要任務的落實。
心下惱火,但他面上不顯。
吃完飯,他不動聲色地把宋婉清拉進了臥室,還特意掩上了門。
幾乎就在房門合攏的同一瞬間,兩人異口同聲地開口:
“振國,我……”
“婉清,你……”
聲音撞在一起,兩人都愣了一下。
趙振國看著妻子那欲言又止、眉頭微蹙的模樣,心里更加確定有事發(fā)生,而且很可能就是他擔心的那件事。
他必須立刻表明態(tài)度,打消她的顧慮。
他搶先半步,雙手扶住宋婉清的肩膀,目光直視著她,語氣又快又堅定:“讓我先說!”
宋婉清被他這突如其來的鄭重弄得有些無措,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婉清,”他壓低聲音,帶著幾分安撫和解釋的意味,“白天單位領導是找我談過話,想調我去海市參與寶鋼項目。但我已經(jīng)明確拒絕了,我說了,不想離家太遠,今年出差太多,虧欠你和棠棠太多了。你放心,我態(tài)度很堅決,這事大概率就過去了。他們……是不是有人來找你說了什么?你別往心里去,一切有我呢?!?/p>
他以為自己這番坦誠的解釋和堅定的表態(tài),能打消妻子的疑慮和不安。
出乎他意料的是,聽完他的話,宋婉清先是微微一愣,隨即臉上露出的,并非他預想中的釋然或感動,而是一種全然的不解和不可思議。
她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著趙振國:
“海市?寶鋼?調你去?沒人跟我說?。渴裁磿r候的事?”
“???”這下輪到趙振國愣住了。
他仔細端詳著妻子的表情,那疑惑不似作偽。
“真的沒人找你說這件事?”趙振國不甘心地追問。
宋婉清肯定地搖了搖頭,眼神清澈:“沒有啊?!?/p>
趙振國更納悶了,像是蓄力一拳打在了空處。
既然不是因為工作調動的事情,那媳婦這一晚上心神不寧、眼神躲閃、欲言又止的,到底是為了啥?
他湊近了些,雙手扶住媳婦的肩膀,目光在她臉上細細搜尋,語氣也放緩了下來,帶著點哄勸和探究:
“婉清,那你……那你這一晚上魂不守舍的,是為什么?我看你做飯都心不在焉,吃飯也沒吃幾口。跟我還有什么不能說的?是家里有什么事?還是……你身體不舒服?”
宋婉清被丈夫這么直白地點破和追問,眼神又開始躲閃起來,手下意識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角,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
這扭捏的姿態(tài),與平日里那個爽利能干的她判若兩人。
趙振國看著她這副樣子,心里的問號越來越大。這到底是怎么了?
他扶著宋婉清在床邊坐下,自己蹲在她面前,仰頭看著她的眼睛,語氣放軟,帶著濃濃的關切:
“婉清,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還有別的事?你跟我說,天大的事有我頂著呢!”
宋婉清看著丈夫焦急而真誠的目光,心里更是天人交戰(zhàn)。
她原本鼓足勇氣想商量的事情,在丈夫剛剛明確表示“不想離家遠”之后,顯得那么不合時宜,甚至有些……自私。
她怎么能在他為家庭做出選擇的時候,提出自己要離開呢?
宋婉清咬咬牙,不說清楚丈夫只會更擔心,最終還是把事情說了出來,聲音很輕,帶著忐忑:
“不是……不是工作調動的事。是……是今天干娘來找我說話了?!?/p>
她頓了頓,觀察著趙振國的反應,見他只是專注地聽著,才繼續(xù)道:
“她說……我英文不錯......學校里剛下來幾個公派出國學習的名額,她問我……想不想去試試。”
“我當時心里亂得很,沒敢立刻答應。干娘就說,讓我回來……跟你商量商量?!?/p>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絲愧疚,“可……可你剛才都說了,不想再去外地……我……我這還怎么跟你開這個口……”
說完,她低下頭,不敢看趙振國的眼睛,手指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等待著丈夫的反應。
是失望?是不解?還是……
趙振國聽完,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妻子心神不寧的原因,竟然是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關乎她個人發(fā)展的機遇!
而且,這個機遇,恰恰與他剛剛申明的“不離家”原則,形成了微妙的沖突。
一時間,臥室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趙振國看著妻子那既期待又害怕、既向往又愧疚的復雜神情,心中百感交集。
趙振國問媳婦:“你……想去么?”
話一出口,他立刻就覺得自己問了一句徹頭徹尾的傻話。
這還用問嗎?
媳婦要是沒有半點想去的心思,只是單純地拒絕,又何至于如此糾結、心神不寧一整晚?
她此刻低垂著頭、手指緊緊絞著衣角的模樣,那其中蘊含的渴望與掙扎,幾乎要滿溢出來。
他看著妻子。
宋婉清不是那種只會圍著鍋臺轉、沒有自己想法的女人。
她是有能力的,也渴望能多見見世面,不只是作為“趙振國的妻子”和“棠棠的媽媽”而存在。
這個出國學習的名額,在這個年代,對于任何一個有上進心的年輕人來說,都是夢寐以求、足以改變命運的機會。
去東歐學習,回來后的前途可想而知。
她動心了,太正常了。
趙振國深吸一口氣,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站起身,坐到宋婉清身邊,將她因為緊張而攥緊的手輕輕握住,包裹在自己溫熱的手掌里。
宋婉清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身體微微顫了一下,卻依舊沒有抬頭,像是在等待最終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