獎金事件后,張副指揮表面上依舊嚴肅,強調“下不為例”,但在實際工作中,對趙振國的一些“非分”之請,容忍度明顯提高了。
趙振國趁機提出了幾項具體建議:
將倉庫那堆混亂的廢舊鋼材、零件簡單分類,設立一個“以舊換新”或“修復利用”的登記點。
鼓勵各班組對常用工具進行小改小革,確有成效的,給予類似“節(jié)約提成”的實物獎勵,勞保用品、飯菜票)。建立每周半天的“技術碰頭會”,讓老師傅和有想法的年輕人交流經驗,趙振國自己也常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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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措施規(guī)模小,動靜也不大,但像涓涓細流,開始緩慢地沖刷著工地固有的某些積習。
效率雖未立竿見影地飛躍,但那種“事不關己、消極等待”的氛圍確實淡了一些。
李建負責記錄和協(xié)助落實這些瑣碎工作,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趙振國并非只會提大道理,對工地上這些具體到螺絲螺母的事情,竟然也能說得頭頭是道,而且總能找到讓工人理解和接受的切入點。
然而,改革從來不會一帆風順。
趙振國在工地上的這些“小動作”,雖然得到了張副指揮的默許和部分工人的歡迎,但也觸動了一些人的神經。
一天上午,趙振國剛從勘測現(xiàn)場回來,就被張副指揮叫到了他的板房辦公室。
張副指揮臉色不太好看,將一份手寫的材料扔到趙振國面前。
“你看看這個!有人把狀告到陳主任那里去了!”張副指揮語氣煩躁。
趙振國拿起材料,是一封匿名舉報信的抄件。
信里措辭尖銳,指責趙振國“在工地搞資產階級物質刺激,破壞按勞分配原則”,“用資本主義的金錢掛帥腐蝕工人思想”,“擅自挪用集體財產(指那二十元獎金來源不清)”,還影射他“身為顧問,不務正業(yè),整天鼓動工人搞歪門邪道,干擾正常施工秩序”。
落款是“部分革命群眾”。
“這……”李建在一旁也看到了內容,臉色一變,擔憂地看向趙振國。
趙振國快速瀏覽完,心中冷笑,這帽子扣得可真不小,這人挺會啊。
他放下材料,平靜地問:
“張指揮,陳主任那邊是什么意思?”
趙振國不在乎這封舉報信,他更好奇陳副主任的態(tài)度。
“哼!”張副指揮重重拍了下桌子,“陳主任打電話來,問到底怎么回事!要我說明情況!還提醒我注意影響!”
他顯然也承受了壓力,語氣不善,“趙顧問,我說過,口子不能亂開!這下好了,被人抓住把柄了!”
說明情況?陳副主任有點意思。
趙振國沒有慌張,反而問道:
“張指揮,那臺攪拌機如果等新電機,要耽誤多久?耽誤的工期,折算成人工、機械閑置和管理成本,大概多少?老鄭師傅他們修復電機,實際花費的材料和人工成本又是多少?這筆賬,有沒有算過?”
張副指揮愣了一下,他習慣了大干快上的命令式管理,對這種精細的成本效益核算并不在行,但大概的優(yōu)劣還是能比較的。
“那當然是修好劃算!這還用算?”
“這就是了。”趙振國拿起那份舉報信,“舉報人只盯著二十塊錢的‘獎金’,卻對因此避免的成百上千元的損失視而不見,或者故意忽略。他們不談為國家節(jié)約創(chuàng)造的價值,只扣‘物質刺激’的大帽子。
“張指揮,我們做的事情,是不是有利于加快工程進度?是不是有利于節(jié)約國家建設資金?是不是調動了工人解決實際問題的積極性?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這二十塊錢,花得值!陳主任要情況說明,我們就拿事實和數(shù)據(jù)說話,把修電機前后對比賬算清楚,把因此帶動的積極變化寫明白。真理越辯越明?!?/p>
張副指揮聽著趙振國條理清晰的反駁,煩躁的情緒稍稍平復。
他確實覺得趙振國的辦法有用,也看不慣這種背后打小報告的行為。
“你說得輕巧!賬是這么算,可有些人就認死理,就愛扣帽子!”
“所以我們需要更規(guī)范一點?!壁w振國趁熱打鐵,“我建議,除了情況說明,我們還可以正式擬定一個《工地技術革新與合理化建議臨時獎勵辦法(試行)》,把獎勵的前提、標準、額度,比如不超過節(jié)約或創(chuàng)造價值的百分之五、評審流程,由您牽頭,各工段長和技術員組成小組評議、資金來源,從明確的節(jié)約額或工地少量機動費中列支,都白紙黑字寫清楚,報給籌備組備案。這樣,我們做的事就有章可循,不是亂來。也能堵住那些只說空話、不干實事的人的嘴。”
張副指揮摸著下巴,沉吟起來。
這機關里出的人,做事情真是一套又一套。
趙振國這個建議,是把“擦邊球”變成“正規(guī)軍”,雖然麻煩點,但確實更穩(wěn)妥,也更能站得住腳。
他看了看桌上那封舉報信,想到最近工地確實有些新氣象,最終點了點頭:
“行!就按你說的,搞個試行辦法!你起草,我來召集人討論。這事必須弄扎實了,不能讓壞了工地風氣!”
他決定硬氣一回,畢竟工地上的實際成效是他最看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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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振國起草的《關于前指攪拌機修復事件的情況說明》和那份《工地技術革新與合理化建議臨時獎勵辦法(試行)》草案,幾經修改,最終由張副指揮帶著,參加了籌備組每周的例行工作會議。
會議在市區(qū)那棟舊辦公樓里舉行,氣氛比工地板房嚴肅得多。長條桌旁坐著陳繼民、幾個相關處室的負責人,還有幾位資深的技術顧問。
張副指揮坐在靠邊的位置,趙振國作為“當事人”和草案起草者,也被要求列席,坐在張副指揮身身邊。
會議按部就班地進行,討論著設備招標進度、外匯申請、設計圖紙審核等常規(guī)議題。
輪到張副指揮匯報工地近期情況時,他咳嗽了一聲,拿出趙振國準備的兩份材料。
“陳主任,各位領導,借這個機會,我也匯報一下前指最近的一個具體情況,以及我們的一點不成熟想法?!睆埜敝笓]聲音洪亮,但細聽能品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