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洪子原本被德海那么一罵就有些腿軟,這會兒聽到他這么說,更覺得腿肚子有些抽筋。
原來這一位,就是陛下跟干爹時常掛在嘴上的言老將軍。
是曾對陛下有著救命之恩,敢抄起棍子對他動手之人。
德海瞥了他一眼,笑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站穩(wěn)點,別讓老將軍笑話你?!?/p>
一看他那不夠穩(wěn)重的模樣,言屹川便知這人剛到御前不久,隨口問道:“怎么不見先前跟著你那孩子?”
德海笑了笑道:“那是個糊涂的,辦事不力惹惱了陛下,罰去冷宮伺候罪人了?!?/p>
言屹川眼底閃過一絲詫異,“老夫記得,那倒是個聰明的孩子,也合陛下的眼緣?!?/p>
聞言,德海不由苦笑,“聰明,可不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膽敢在陛下面前玩心眼,能僥幸留得一條命,都算他祖上燒高香了。
不過像他們這種人,就算祖上真的顯靈,怕也是被氣的。
正經(jīng)人家,但凡有口飯能活下去的,誰會把孩子送進宮來做太監(jiān)?
德海搖搖頭,感慨道:“他要是知道老將軍還惦記著他,高興的怕是要多吃兩碗飯?!?/p>
到底是打小就帶在身邊當(dāng)兒子養(yǎng)的人,看他一朝從御前近侍,變成冷宮里的粗使太監(jiān),說讓人不心疼那是假話。
只是他惹惱的人,是整個大安權(quán)力最大的人,哪怕是他也不敢輕易觸他的眉頭。
普天之下,敢不看陛下臉色,想說什么說什么的人,也就唯有眼前這一位了。
思及此,德海扶著言屹川的手緊了緊。
他剛要開口,就見老爺子沖著他搖了搖頭。
二人相識多年,只一個眼神,德海便知道他明白了他想說什么。
這點小忙,與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只是有些話,他的身份不好說太多。
德海激動的眼眶微紅,張了張嘴無聲道:“多謝了?!?/p>
言屹川擺了擺手,清了清嗓子道:“陛下可醒著?”
屋內(nèi)無人回應(yīng)。
德海猛然想到什么,懊惱道:“瞧我這記性,竟忘了同老將軍說,陛下如今的病于言行有礙。
老將軍稍后,我這就……”
屋內(nèi)突然響起宣德帝的聲音,言簡意賅。
“進!”
德海眼底頓時多了喜色,轉(zhuǎn)頭看向端著藥進來的宋言汐,“郡主真乃當(dāng)世神醫(yī)也!”
宋言汐淺笑,“神醫(yī)不敢當(dāng),還要多謝外祖父相助?!?/p>
一句話,聽得德海不由愣住。
老將軍還沒見陛下的面,怎么就相助了?
言屹川捋了捋胡須,笑著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p>
聽幾人還在門口磨蹭,屋里躺著的人顯然有些急了,重復(fù)道:“進?!?/p>
言屹川挑眉,“陛下沒別的詞了?”
德海聽著這話,只恨自己反應(yīng)太慢,剛剛沒在他開口之前一把將嘴捂住。
陛下身體本就有恙,再萬一氣出個好歹來,留下這爛攤子可怎么辦?
這么一想,他不免懊惱,開始后悔剛剛就不該多嘴。
好端端的,非得想著要在老將軍面前替那個蠢東西說情,當(dāng)真是糊涂了。
就在德海懊惱之時,聽到屋內(nèi)響起宣德帝語調(diào)緩慢的聲音,“滾進來?!?/p>
不比剛剛的一個滾字,連起來的三個字讀起來顯然要艱難不少。
如果不是那蒼老的聲音,甚至?xí)屓擞X得屋內(nèi)是藏了一個正牙牙學(xué)語的孩童。
即便如此,德海還是高興的紅了眼眶,忙道:“郡主的醫(yī)術(shù)當(dāng)真是一絕?!?/p>
對上言屹川得意的眼神,他又補充道:“陛下龍體康健,老將軍功不可沒!”
聞言,老爺子這才滿意地點點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戴,確定沒什么不妥這才緩步朝里走。
宣德帝早已沒了耐心,斜眼看向入口處,嫌棄道:“烏龜?!?/p>
聽到這兩個字,言屹川手中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敲,轉(zhuǎn)身就走。
動作果決,絲毫不拖泥帶水。
見狀,宣德帝頓時急了,聲音有些磕巴道:“回來!”
言屹川眉頭一挑,冷哼道:“陛下把老夫當(dāng)家養(yǎng)的狗啊,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老夫如今無官一身輕,可不吃你這套?!?/p>
“老將軍,使不得!”
要不是德海眼疾手快的攔著,這會兒人都已經(jīng)走出去了。
知道他的脾氣,宣德帝猶豫了一瞬,從齒縫里擠出一個“坐”字。
顯然,是在給言屹川臺階下。
他身為一國之君,肯給臺階已然算是服軟。
多年至交,言屹川當(dāng)然明白這一點。
但這并不代表,人給了臺階他就要順著下。
他轉(zhuǎn)頭看向躺在床上的宣德帝,涼涼道:“老夫回來的匆忙,在家板凳還沒坐熱就進宮來了。
陛下若是沒什么事,老夫就回家哄自己的乖曾孫了。”
該說不說,墨家那臭小子雖然居心不良,可這閨女養(yǎng)的著實不錯。
之前輕云給他寫信時,他就對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很喜歡,今日一見更喜歡了。
尤其是那張巧嘴,一口一個娘親,一口一個曾祖父,喊的他覺得自己年輕了二十歲不止。
一想到這么乖的小丫頭,居然是宣德帝的孫女兒,言屹川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垮。
依著他對陛下的了解,待他病好一些,還不得跑到言府去跟他搶曾孫女?
宣德帝聽著這話,漲紅了臉,胸口快速起伏著,顯然是被氣得不輕。
言屹川都不用回頭,光聽著身后急促的呼吸聲,就知道他這會兒多半想罵人。
是,宣德帝確實有這個意思。
可他這會兒除了“放肆”兩個字以外,其他的話根本罵不出來。
至于這兩個字,他說了倒還不如不說。
因為他動動腳指頭也能猜到,自己要是說了,言老哥會拿什么話堵他。
放肆又怎么了?
他以往放肆之處,那可多了去了。
要都按照以下犯上大不敬論處,言府怕是早就被夷為平地了。
宣德帝就算是有氣,也撒不出去。
再說了,他其實也沒那么生氣。
自家拿混賬小子,都把人言家的寶貝白菜給拱了,他這個當(dāng)?shù)穆爟删潆y聽話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p>
只要言老哥不拆散倆孩子的好事,別說是十句八句,他就算是拉把凳子坐在他面前罵,他也聽得。
言屹川正好轉(zhuǎn)過身,注意到宣德帝的眼神,頓時不樂意了,“你那是什么眼神,一看就沒憋著好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