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木渾身被螞蟻爬過一樣,迅速退后幾步。
恰好此時杜老師領(lǐng)著客人進來了,江城才坐了回去,規(guī)矩了不少。
“咦,家中有客人???”來人說。
宋嘉木回頭,只見和杜老師一起進來的人是一位老者,說話的就是這位老者,而老者旁邊站著的人,是謝嶼洲……
他怎么又來了?
江城看見謝嶼洲的瞬間,臉色就沉了下來。
杜老師請他們坐,“都是故人,鐘意的學(xué)生?!?/p>
“哦?”老者來了興趣,“后生可畏,兩位小朋友想必已得鐘意真?zhèn)?。?/p>
杜老師卻哼了一聲,“只有一位。”然后,便給老者介紹江城。
江城趕緊道,“晚輩汗顏,皮毛都沒觸及到,只是因為鐘意老師生前惦記杜老師,我才來拜訪,算是幫鐘意老師完成遺愿?!?/p>
杜老師和老者都只當(dāng)他謙虛,又把他表揚了一番。
宋嘉木聽得只想翻白眼,對面謝嶼洲卻看了過來,眼神里透著好笑的意味,好像在說:你怎么混成這個鬼樣子?
宋嘉木也想問:為什么場面變成這個鬼樣子?她這個真猴王遇到六耳獼猴,反而說不清了。
老者便介紹謝嶼洲給杜老師認(rèn)識,“這是簡秋的孫子?!?/p>
簡秋,是謝嶼洲奶奶。
宋嘉木倒是不知道,謝奶奶跟杜老師還有淵源。
杜老師聽了很高興,問起謝奶奶的境況,和謝嶼洲聊了起來。
謝嶼洲看了宋嘉木一眼,忽然說,“我奶奶也很喜歡鐘意的作品,收藏了好些瓷器,只是,沒有宣紙畫,既然今天這么巧,鐘老師學(xué)生在,可否求畫一副?”
杜老師一聽,馬上說,“以畫會友,這個提議好,小江,不如你畫一幅我們看看?!?/p>
江城愣住了,看向謝嶼洲的眼神閃過憎恨。
但謝嶼洲毫不在意,直面江城的目光,黝黑的眸子里,獵豹一樣的精光閃過,充滿挑釁。
宋嘉木也暗暗笑了。
江城根本不會畫畫,就算曾經(jīng)畫過,也是兒童畫的基礎(chǔ)。
杜老師把宣紙鋪開,招呼江城過去。
江城只剩滿腦門的汗,硬著頭皮走到畫桌前。
老師甚至幫他把顏料什么的都準(zhǔn)備好了。
江城滿腦子都是宋嘉木曾經(jīng)畫過的東西,但卻不知道從哪里開始落筆,直到一大坨顏料從筆尖落下,落在宣紙上,他的汗滴也隨之落下一大顆,把顏料暈開。
足足這樣站了五分鐘。
杜老師和老者臉上都漸漸起了變化。
謝嶼洲眼神里“不懷好意”四個字特別明顯,開始拱火了,“江先生看來跟鐘意老師學(xué)的時間不成啊?!?/p>
杜老師的眉頭已經(jīng)皺得越來越緊了,這是她夸獎過的年輕人,這會兒在老友面前,頗有幾分沒有臉面。想了下,指著宋嘉木,“你來畫!”
“好?!彼渭文纠事暣饝?yīng)。
此時的她,只是本科生畢業(yè)而已,杜老師知道她學(xué)過畫,但根本沒報什么希望她能畫多好。
但宋嘉木不是真的23歲。
她三歲開始拿畫筆,到23歲就畫了二十年,再加上上輩子多畫的十年,每天都畫,一天都不曾間斷,畫畫對她來說,已經(jīng)是吃飯喝水一樣,是她的本能了。
走到畫桌邊,站在了江城身邊,無聲請他讓開。
江城再怎么不愿意,也不能不讓。
宋嘉木還是用的江城那只筆,甚至,還是從江城落筆的那一大坨廢掉的紅顏料那里開始,幾筆之下,就將顏料暈成一朵牡丹。
隨著宋嘉木在宣紙上揮毫潑墨,一幅寫意牡丹畫漸漸成型,江城的臉色也越來越灰白。
只能說,實力是硬道理。
不管對一個人偏見如何,只要拿出真本事出來,就能說服人。
何況,宋嘉木身上還天然有著“鐘意女兒”這個標(biāo)簽,只是,在杜老師面前,這個標(biāo)簽被“宋時榮的女兒”遮住了。
隨著她畫筆鋪展開屬于鐘意又區(qū)別于鐘意的特征,她身上“鐘意女兒”這四個字在杜老師眼里愈加清晰起來。
半天過去,一幅畫完成。
因為時間有限,宋嘉木的構(gòu)圖沒有太復(fù)雜。
但越是簡單越是考驗功底和審美,當(dāng)這幅完整的寫意牡丹圖完成時,除了江城以外的三位觀眾都驚嘆不已。
宋嘉木落了署名,但沒有帶印章。
杜老師說她,“下回給我把印章補上?!?/p>
謝嶼洲失笑,“杜老師,這畫不是……”
杜老師直接整個人擋在了畫桌前,“回頭你再找她畫,這幅,我留下了?!?/p>
“杜老師……”謝嶼洲故意做出委屈的樣子。
“我不管,簡秋不知搶了我多少東西,我搶幅畫怎么了?”
老藝術(shù)家有時候都是非??蓯鄣?,謝嶼洲和宋嘉木都忍不住笑了。
氣氛一時非常好,大家重回茶桌。
這一回的話題,全是畫。
這是宋嘉木的本行,兩位長輩都是行家,謝嶼洲雖然專業(yè)不是這個,但自小看畫展、家中有收藏,小時候就打下的底蘊,也很能聊。
唯一不懂的是江城。
如果一開始聊得淺,他還能摻和幾句的話,到了后來,越聊越深入,他根本就聽不懂了,只能坐在座位上沉默。
沉默的時候,眼睛就注意觀察了。
宋嘉木和謝嶼洲是坐在一起的。
這兩人假裝不認(rèn)識,但是眉來眼去,舉手投足,都在表明他們的親密關(guān)系。
杜老師這里有茶點,有干果和橘子。
謝嶼洲手指在桌上點一點,宋嘉木就拿個橘子,剝了皮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
再點一點,還給他把橘子皮剝開。
什么玩意兒!
宋嘉木就嫁這么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東西?去伺候人?
他還看見了謝嶼洲臉上和脖子上的血痕,一看就是女人指甲抓的,甚至還是新鮮的!腦海里已經(jīng)在腦補這兩人晚上做的事了……
他按了按胸口,又酸又漲,很是難受。
宋嘉木自己也在皺眉,在謝嶼洲的手指在桌子上又點了一點時,宋嘉木用眼神狠狠瞪他:不要太過分。
謝嶼洲便在桌上,用手指寫了個數(shù)字。
宋嘉木一看:20。
20是什么意思?
二十萬?她用手指在后面加了個單位。
謝嶼洲點點頭。
愛瑪,這是什么工作啊,剝個果殼20萬!
哥,你每天都吃橘子不?
兩人不動聲色打著眉眼和手勢官司,聊天也進行得十分投機,但時至中午,謝嶼洲便提出邀請大家吃個飯。
“我請?!倍爬蠋煹溃拔覔屃四愕漠?,這兒又是我家,論哪樣都是我請客。”
這午飯,江城就沒有再去了。
找了個借口告辭,“已經(jīng)完成鐘老師的遺愿,見到了老師您,只是學(xué)生不才,沒有好好繼續(xù)畫畫的事業(yè)?!?/p>
杜老師還是很客氣的,“人生的選擇有很多,行行出狀元。”
沒有因為他畫不出來而討厭他,但是興趣相投就談不上了。
江城站在原地,看著他們四個人往餐館走去,心里很不是滋味。宋嘉木,一直在和謝嶼洲并排走著,謝嶼洲還偏了頭,聽她說話。
宋嘉木,你就沒想過回頭看我一眼嗎?
和謝嶼洲一起來的是當(dāng)?shù)夭┪镳^館長,吃過午飯,兩位長輩還有事要去博物館。
宋嘉木和謝嶼洲也就此與他們告辭。
杜老師對宋嘉木的印象已經(jīng)改觀,邀請她第二天再來家玩。
但宋嘉木第二天要去窯口。
“你是真的打算重振鐘意窯?”杜老師聽了后鄭重地問。
“嗯!”宋嘉木用力點頭,堅定無比。
“好?!倍爬蠋燑c了點頭,沒再說什么。
宋嘉木松了口氣,雙腿有些發(fā)軟。
其實早上過來的時候頭就一直還痛,人也很疲憊,一個上午,都是靠意志力撐下來的,還畫了一幅畫,體力透支的厲害,這會兒就有些支撐不住了。
回到民宿,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回房間躺著。
結(jié)果,剛躺下不久,謝嶼洲就來敲門了。
“你昨天怎么進來的,今天就怎么進來?!碧上轮蟛胖蓝嗬?,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給他發(fā)的消息。
明明昨晚他們分開睡的,一覺醒來他在房間里?她也懶得追究原因了。
他刷的房卡。
“嘉木。”他快步走來,“奶奶要跟我們視頻?!?/p>
得,她又要起來演戲了唄。
“你哪里來的房卡?”她皺著眉問。雖然她不想追究這個責(zé)任,但民宿胡亂給人房卡,要不要負(fù)責(zé)?
“你口袋里。”他說,“你羽絨服昨天落我房間了。”
宋嘉木:……
好像是這樣。
她兩張房卡,一張裝在包里,一張裝在口袋里,昨晚拎了個包,穿著他的大衣就過來了。
正想著,視頻接通了,謝奶奶的樣子出現(xiàn)在視頻里。
“嘉木?”謝奶奶笑著叫她。
“奶奶……”宋嘉木原本靠在床頭的,謝嶼洲拿著手機一靠近,她就變成好像靠在他肩膀了,他衣服上淡淡的氣息往她呼吸里鉆。
“嶼洲說你不舒服,吃藥了沒有?”
“吃了。”沒有。
“怎么會感冒了呢?嶼洲沒有照顧好你,回來我打他。”
“沒有,他……挺好的,跟他沒有關(guān)系。”確實跟他無關(guān),他壓根就沒跟她在一起。
謝奶奶又和她聊了會天,怕耽誤了她休息,結(jié)束了視頻。
宋嘉木確實也覺得疲倦極了,靠在床頭,合上眼睛,一會兒就有些迷糊起來,隱隱約約聽得有燒開水的聲音,她懶得醒過來。
直到有水杯碰到她嘴唇,她睜開眼,看見謝嶼洲坐在床邊。
她心中嘆息了一下。
璇璣說謝嶼洲長得好看,還確實是好看的。
只是,姐已經(jīng)過了貪戀美色的年紀(jì)了……
她張開嘴,喝了口熱水,一顆膠囊又到了她唇邊。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皺眉,“謝嶼洲,我可沒有要求你做這些事???”
“嗯?”意思是,那又怎樣?
“所以,你給我端茶倒水,給我喂藥什么的,我是不會付費的。”這個問題必須嚴(yán)正指出來,“如果你的服務(wù)是收費的,那我不需要了,你走吧?!?/p>
謝嶼洲直接把藥丸塞進她嘴里,水杯也懟了上來,扶著她后腦勺,水杯一送,藥就輕輕松松吞下去了。
這樣重復(fù)了幾次,這頓藥也就吃好了。
動作很熟練,完全沒有嗆到宋嘉木,也沒有一滴水漏出來。
宋嘉木都忍不住問了,“謝嶼洲,你的那個她,經(jīng)常要吃藥嗎?”
謝嶼洲轉(zhuǎn)身去放杯子,聽見這句話背影僵了一下,沒回答她。
“好吧,涉及你的隱私,我不應(yīng)該問的,當(dāng)我病糊涂了吧。”宋嘉木換了話題,“你怎么來德城了?”
“宋嘉木?!彼珠_始叫她全名了,“我為什么結(jié)婚你知道的吧?”
“當(dāng)然,你說過的,為了奶奶高興?!?/p>
“這是其一,其二,我確實需要一個你這樣的太太,家世還行,書香門第,藝術(shù)專業(yè)拿得出手,當(dāng)然,難得的是,我奶奶喜歡。”他好像在描述一個項目一樣陳述著這個項目的可行性。
“嗯……”宋嘉木快睡著了,這些她都知道啊,她沒有因為發(fā)燒昏頭到以為他喜歡她而結(jié)婚。可是你還是沒說你為啥來德城。
她困得不想再問了,結(jié)果,他蹦出來一句“至于我為什么來這里……”
她強打起精神,睜開一點點眼睛想聽聽答案。
只聽他哼了一聲,“我不來,就你今天上午那個慫樣,簡直丟我的臉?!?/p>
居然罵她!
困倦的她突然就來了精神了,“你才慫……”
話沒說完,就感覺到他微涼的手掌貼在了她腦門上。
她下意識蹭了下,覺得很舒服。
“又發(fā)燒了,宋嘉木?!彼哉Z間帶著壓迫力,“你還是好好休息吧。”
“我不慫!”她認(rèn)真地說完這三個字,才拍開他的手,重新躺下了。
“需要我在這里嗎?”他站在床邊說,“如果不需要,我現(xiàn)在就回房間?!?/p>
宋嘉木想了下,伸手拉住了他。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
“別走,我今晚必須要好起來,你看著我,如果我一直不退燒,你叫醒我吃藥?!彼f了的,是工作伙伴,工作伙伴相互幫助也正常。
她聽見他坐下來的聲音后就放心了。
“宋嘉木,這個窯口對你來說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