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莫不是受了傷?”蘇顏下意識便以為那人摔傷了。
她掀開車簾,不等馬夫端踏腳的杌凳,便從車轅上跳了下去。
只見地上有個白白凈凈的男子,懷里抱著個五六歲的稚童。他穿了一襲青衫,臉白手白面容清瘦,將稚童扶起后,他自己卻皺著眉頭繼續(xù)躺地上。
蘇顏三兩步上前,朝他伸手:“你哪里受傷了?可要去醫(yī)館?”
男子看看她的手,又看一眼她的臉,撇開視線說了句:“男女授受不親……”
“那你自己爬得起來?我送你去醫(yī)館看看,到底傷哪里了?”
這時候,馬夫也下了馬車,小聲提醒蘇顏:“姑娘,這人怕不是想訛人,您可千萬莫上當?!?/p>
地上的男子聽到些許字眼,氣得臉紅脖子粗,強忍著痛意要爬起來:“《論語》有云,不逆詐,不億不信……嘶,我只是抻了腰,你怎可如此污蔑于我?這位……黑臉姑娘,麻煩管管你家馬夫,適才險些撞到孩子!”
馬夫撇撇嘴,沒有言語。
蘇顏卻因為“黑臉姑娘”四個字,瞠目結(jié)舌地看過去:“你喚我什么?”
那男子也是被冤枉后生了氣,才一時口不擇言。
這會兒站起身后,再次看一眼蘇顏,他連忙姿勢古怪地朝她作揖:“在下剛剛言語粗魯,還請姑娘莫怪?!?/p>
蘇顏見他道歉道得快,便沒再跟他計較:“上馬車,我送你去醫(yī)館。那個小娃可有受傷,我一起送去醫(yī)館看看?”
馬夫想勸阻,被蘇顏一個眼神制止了。
稚童的父母連連擺手,牽著自家孩子趕忙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一旁的男子扶著腰,額角冒了幾滴冷汗,疼得嘴唇都在泛白,卻還是搖頭拒絕了:“不必,我并非想訛?zāi)?,我自己會去醫(yī)館看傷?!?/p>
他咬著牙,扭頭便往前走,只是原本挺直的腰背這會兒不得不彎著,走一步,腰上抻傷便疼一下,還沒幾步便又滲出一層細汗。
蘇顏看他如此柔弱,三兩步追上去:“喂,上馬車!不親自送你去醫(yī)館看傷,我良心不安。剛剛權(quán)當是誤會,你別放心上。”
蘇顏嗓音有些沙啞,平日大聲說話習慣了,這會兒聲音也不小。
周圍的百姓都看過來,跟著勸說男子上馬車。
男子被眾人看得面紅耳赤,再次拒絕。
蘇顏不禁有些不耐煩:“你一個大男人怎得如此不爽快?你如此折騰,傷變重了算誰的?”
男子疼得慌,被蘇顏這么大的聲音一質(zhì)問,這會兒縱使有九張嘴都拒絕不過來。
蘇顏也不給他再次拒絕的機會,一把抓住他胳膊,便用力往馬車那邊拖。男子被迫靠近馬車,被迫上了馬車,最后坐在車轅上不肯進車廂。
蘇顏撇撇嘴,想到他那句“男女授受不親”,沒有再強求。
“去最近的醫(yī)館,慢一些?!碧K顏吩咐完馬夫,又從馬車里拿出一個引枕遞給男子。
男子擺手不要,蘇顏翻了個白眼:“你痛死也不關(guān)我的事,我只是不想讓你的傷加重?!?/p>
男子那張臉疼得慘白,跟死了三天一般,蘇顏實在擔心他熬不到醫(yī)館。
她可不想剛回京城,便弄出一條人命,畢竟那么多人都看到了。
男子實在痛得厲害,雖然知道這引枕是女子所用,他作為正人君子不該觸碰,可還是在蘇顏不容置喙的眼神中,將東西放在了后腰處。
他們很快便抵達最近的醫(yī)館,看完傷后,蘇顏才松了一口氣:“不過是最普通的抻傷,他那臉怎得白成那樣?”
“這位……姑娘,他是讀書人,手執(zhí)書卷,胸懷四海,他們平日用的多是腦子,不必如習武、鋤地之人在外拋頭露面,自然……”
“習武鋤地的又怎么了?”蘇顏嫌棄地看一眼江和章。
江和章正是那個柔弱的讀書人,剛剛看診時,蘇顏得知了他的姓名。
江和章一抬頭,恰好看到蘇顏幽怨的眼神,怔了怔:“不是我說的?!彼f著扭頭看向那名大夫,“你適才好心幫襯我解釋,我先道謝一聲。不過大夫所言有失偏頗,拋頭露面又如何?若非習武之人拋頭露面,我大靖難安;若無鋤地之人拋頭露面,你我皆難食飽……”
大夫被他滔滔不絕的道理講得臉都綠了。
江和章引經(jīng)據(jù)典,語氣又不激烈,讓人無法反駁。
可大夫覺得他就跟無數(shù)只蒼蠅似的,在他耳邊繞來繞去,再好的性子都遭不住這樣的罪:“夠了,你有完沒完?我看你是讀書讀傻了吧……”
蘇顏原本還對江和章頗有意見,這會兒聽他這些話格外順耳,還沒聽夠。
乍然被打斷,她很是不滿地瞪向那個大夫。
她在戰(zhàn)場殺過敵,受過傷,眉眼微微一凝,帶著殺氣的兇意便從眼底泄露,嚇得大夫抖了抖,急忙咽下剩下的數(shù)落。
他訕訕地把胳膊從江和章手里抽出來,開了方子拿了藥,趕緊將這對門神給送走了。
蘇顏走出醫(yī)館后,看江和章順眼許多:“你去哪兒,我送你回去。”
江和章看了一眼她手里幾乎快要提不下的藥,到嘴的拒絕又咽了下去,跟蘇顏道了客棧名。
京城民風開化,蘇顏膚色又不白皙,走在路上絲毫不引人注意。跟在江和章身后往他那間房去時,店小二甚至問了句是不是他的丫鬟。
江和章擺手解釋,生怕人家姑娘生氣,一扭頭,他發(fā)現(xiàn)黑臉姑娘竟然并未將事情放在心上,滿臉不在乎的模樣。
到了他那間房,他便站在門口不動彈了,讓蘇顏幫忙先把藥材放進去。
蘇顏不明所以,大大咧咧地跨進去,將藥材放在桌上,順便掃了一圈屋子里的擺設(shè)。
很雅致,窗臺邊甚至還有一盆綠植,每一片葉子都被擦得發(fā)亮;床鋪疊得整整齊齊,便是換洗衣物也都干凈整齊地疊放在床頭。
蘇顏在軍營待久了,有時候晝伏夜出,覺都睡不到,她自己也早已經(jīng)變得粗糙、不拘小節(jié)。乍然看到一個男子如此整潔干凈,她不免好奇。
江和章看她一直打量自己屋子,面紅耳赤道:“黑……姑娘,麻煩你出來等一等?!?/p>
蘇顏回神,毫無羞臊地跨出門檻。
江和章這才慢騰騰進去,像是怕她離開,又轉(zhuǎn)頭說道:“麻煩姑娘別走,候我片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