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埔玲瓏剛踏進(jìn)廳門,便被父親劈頭蓋臉一頓怒斥。
她站定腳步,但眼神卻是一片平靜。
“爹?!?/p>
“這件事,從頭到尾,是表哥自己提出要比試的?!?/p>
黃埔雄一噎,隨即更怒:“可你不能阻止一下嗎?就眼睜睜看著他們鬧到這般地步?你當(dāng)時就在場!”
黃埔玲瓏抬起眼,直視著父親,反問道。
“他的性格,您難道還不知道嗎?”
“他執(zhí)意要做的事,我拉得?。俊?/p>
黃埔雄表情一僵,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張了張嘴,一時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自己的侄兒素來乖張,的確不會聽一個女孩子的話。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導(dǎo)致如今的局面出現(xiàn)。
見父親語塞。
黃埔玲瓏?yán)^續(xù)說道。
“而且,他們最初只賭了一場,是表哥輸了不服,自己主動提出要加賽第二場,賭注也是他自己親口應(yīng)下的?!?/p>
“眾目睽睽,這又能怪誰?”
黃埔雄胸膛起伏了幾下,那股興師問罪的底氣仿佛泄了不少。
他沉默片刻,臉上怒容漸漸被一種無奈取代,聲音也生硬地軟了下來。
“玲瓏……爹知道,這事是宣兒莽撞了?!?/p>
“但寧家終究是你母親的家,你……”
“能不能去跟八殿下求求情?”
“讓他高抬貴手,那賭約……就算了吧?”
沒錯。
直到這一刻……
他選擇了退讓,希望葉修能夠高抬貴手一下。
黃埔玲瓏抿了抿唇,沒有直接回答父親的問題,不答反問:“父親,我一直不明白,您為何……對葉修那般不喜?甚至不惜急著將我推給表哥,也要阻止我與他來往?”
黃埔雄沒想到女兒會突然問這個,臉色瞬間變得復(fù)雜無比。
下一秒。
他嘆了口氣。
“你難道不知道嗎?他身具前朝血脈!”
“這是懸在他頭頂?shù)囊话训?,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落下來!”
“歷朝歷代,這樣的身份有幾個有好下場?”
“爹是不想看你將來被他牽連,跟著擔(dān)驚受怕,甚至……”
甚至丟了性命!
這話他沒說出口,但意思已然明了。
黃埔玲瓏卻搖了搖頭,眼神堅定:“可他的強大,您根本想象不到?!?/p>
黃埔雄聞言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
“強大?他能有什么能力?”
“不過是仗著幾分急智和陛下一時的恩寵罷了!”
“這等無根浮萍,如何能長久?”
“醉仙樓能有今日,成為應(yīng)天第一樓,靠的不是黃埔家的名頭,而是他?!秉S埔玲瓏語氣平靜,卻擲地有聲,“您覺得驚艷全城的火鍋,讓人食欲大開的涼拌紫蘇,還有那些層出不窮的新式菜點,都是誰弄出來的?是我嗎?不,都是他?!?/p>
黃埔雄:“???”
他臉上的肌肉僵硬了,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黃埔玲瓏不等他消化,繼續(xù)說道:“還有醉仙樓的酒,外面說是葉修所研制,而您一直覺得是我自己弄出來的,可實際上……‘忘憂酒’、‘茅臺’,所有風(fēng)靡大坤,讓無數(shù)人趨之若鶩的美酒,全都是他一手釀造出來的?!?/p>
黃埔雄:“???”
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嘴巴微張,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
因為。
他族喜歡的就是“茅臺”了。
其他大臣都沒辦法夜夜喝上一壺小酒,自己卻日日夜夜都可以喝上。
本來以為是沾了女兒的光,沒想到是因為葉修?
看著父親震驚到失語的模樣,黃埔玲瓏仿佛想到了什么,又補充了一句。
“首輔之女姬如雪傾心于他,冷尚書家的眸兒寧愿與父兄鬧翻也要跟他在一起,就連魏國公的外孫女李師師,也認(rèn)定了他非他不嫁……”
“父親,您覺得,這些人,她們都看走眼了嗎?難道這滿京城,就獨獨您一人最精明?”
“她們背后的人,難不成想不到這一層?xùn)|西嗎?”
黃埔雄:“???”
他徹底僵在了原地,臉上的憤怒、無奈、擔(dān)憂全都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震撼。
女兒一句接一句的話,如同重錘,一下下敲碎了他固有的認(rèn)知。
他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黃埔玲瓏看著父親臉上變幻的神色,心中微澀,卻依舊挺直了脊背,朝著黃埔雄盈盈行了一禮。
“父親?!?/p>
“其實,寧家那一點酒樓產(chǎn)業(yè),葉修他……根本看不上?!?/p>
她抬起眼簾,目光澄澈地望著父親,“他今日如此做,要的,不過是您一個態(tài)度。”
黃埔雄猛地一震,瞳孔微微收縮:“態(tài)度?”
“沒錯?!?/p>
黃埔玲瓏頷首,臉頰上剛剛褪去些許的紅暈似乎又悄然爬升,“方才在包廂內(nèi)……他與女兒說了,他此舉,并非真要吞并寧家基業(yè),那些酒樓,那些利潤,對比如今的醉仙樓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他的真實目的,只是想讓父親您……放棄再將女兒隨意許配給旁人,他要的,是您認(rèn)可女兒自己的選擇,認(rèn)可……他?!?/p>
當(dāng)時在包廂內(nèi)。
葉修攬著她,指尖纏繞著她的發(fā)絲。
“寧家那點家當(dāng),送我我都嫌打理起來麻煩。”
“你爹要是識相,乖乖別再想著把你往別人懷里推,這事就當(dāng)是個玩笑?!?/p>
“若是不識相……”
“那我就翻臉不認(rèn)人了!”
她明白,葉修這是為她撐腰,也是在逼父親做出抉擇。
黃埔雄怔怔地聽著女兒的話,腦海中瞬間閃過葉修近來的種種作為……
詩才驚世,軍械利器信手拈來,醫(yī)術(shù)連華天年都自愧弗如,醉仙樓日進(jìn)斗金,更與首輔之女、冷家千金、魏國公外孫女牽扯不清……
這哪是一個朝不保夕,身負(fù)前朝血脈的落魄皇子所能擁有的能量和底氣?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旁觀者清,為女兒避開險境。
可如今看來,自己才是那個一葉障目,看不清局勢的人!
葉修所圖甚大,其所展現(xiàn)出的實力和潛力,早已超出了前朝血脈這個桎梏所能限制的范疇。
那些比他更精明、更謹(jǐn)慎的老家伙們都選擇了默許甚至投資,自己卻還在固守著那點可憐的穩(wěn)妥……
一股復(fù)雜的情緒涌上心頭,有恍然,有后怕,更有一種被時代浪潮拋下的無力感。
他看著女兒倔強而清亮的眼眸,那里面沒有半分迷茫和退縮,只有信任與堅持。
沉默了許久,許久。
他終于嘆了一口氣,肩膀仿佛也隨之垮塌了幾分,聲音都沙啞了。
“罷了……罷了……”
“你們年輕人的事,老夫管不了了,也……不想管了?!?/p>
他揮了揮手,轉(zhuǎn)身步履有些蹣跚地走向內(nèi)室。
只是走到門口,他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只是吩咐侍立在一旁的老管家。
“去……告訴廚房,明日晚上……備些好菜。”
老管家先是一愣,隨即眼中閃過明了,連忙躬身應(yīng)道:“是,老爺?!?/p>
黃埔玲瓏站在原地,看著父親仿佛一瞬間蒼老了些許的背影消失在門廊后,鼻尖微微發(fā)酸,心中卻是一片豁然開朗的輕松。
她知道,父親這看似不著邊際的吩咐,實則已是默許。
默許了她的選擇,也默認(rèn)了葉修的存在。
她輕輕撫平衣袖上的褶皺,轉(zhuǎn)身望向醉仙樓的方向,月色下,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清淺而釋然的笑容。
……
翌日。
葉修依例入宮,前往養(yǎng)心殿為坤帝診視。
龍榻之上,坤帝的氣色比前兩日稍好,但那只左腳依舊腫脹未消,只是那鉆心的劇痛在葉修特制湯藥的壓制下,得以緩解。
“父皇今日感覺如何?疼痛可還劇烈?”葉修上前,恭敬行禮后問道。
坤帝抬了抬眼皮,指了指自己的腳:“老八啊,你這藥倒是靈驗,疼痛確是減輕不少,只是這腫……何時能消?朕看著心煩?!?/p>
葉修心中暗笑,面上卻是一副凝重思索的模樣。
他上前仔細(xì)查看了一番,又裝模作樣地診了診脈,才沉吟道:“父皇,此癥古怪,邪毒深潛,非一日之功可除,兒臣這湯藥,旨在先壓制痛楚,固本培元,待體內(nèi)正氣漸足,方能徐徐圖之,化解腫痛?!?/p>
他一邊說著,一邊暗暗觀察著。
嗯……
坤帝這兩天來好像并沒有忌口,這痛風(fēng)BUFF怕是要穩(wěn)穩(wěn)掛著了。
嘿嘿!
他既不讓坤帝痛得死去活來,也別想輕易消腫。
“還需耐心調(diào)養(yǎng),切不可操之過急?!?/p>
葉修收回手,語氣懇切,“兒臣回去再翻閱古籍,定要尋出這根治之法,今日藥方稍作調(diào)整,加重幾味化瘀之藥,或能助腫勢稍緩?!?/p>
坤帝聞言,雖有些不耐,但感受著腳上那確實存在的束縛感,也只能無奈地?fù)]揮手:“罷了罷了,你且用心,退下吧?!?/p>
“兒臣告退?!?/p>
葉修躬身,退出了養(yǎng)心殿。
只是。
剛出宮門,還沒等他登上自家的馬車,一輛裝飾雅致的青篷馬車便滑到他面前,擋住了去路。
緊接著。
車簾“唰”地被掀開,露出李師師那張嫵媚動人的俏臉。
她不由分說地探出身,一把拉住葉修的手腕。
“快上來!”
葉修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怔,下意識地順著她的力道,被她拽進(jìn)了車廂。
馬車內(nèi)部空間不大,布置得卻十分溫馨雅致,彌漫著李師師身上特有的淡淡馨香。
“怎么了?火急火燎的?”葉修在鋪著軟墊的座位上坐穩(wěn),看著李師師,不解地問道,“是誰欺負(fù)我們家?guī)煄熈???/p>
李師師拍了拍胸口,順了順氣,這才湊近葉修,一雙美眸帶著興奮,神秘兮兮地說道。
“沒人欺負(fù)我!是好事!”
“今天中午,應(yīng)天地下有一個拍賣會,要不要去見識一下?”
“拍賣會?”葉修聞言,挑了挑眉,臉上露出詫異之色,“還是地下的?應(yīng)天城天子腳下,居然還有這種玩意兒?”
這倒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他本以為所謂的黑市,也就是些見不得光的物資交易,沒想到還有組織嚴(yán)密的拍賣會。
“沒錯!”
李師師用力點頭,“而且聽說,里面有不少外面見不到的好東西呢!有些是來路不明但價值連城的珍寶,有些是……嗯,反正很特別的東西!”
她對那些所謂的“好東西”具體是什么其實概念模糊,但少女天性中對這種神秘、刺激的事情充滿了好奇。
葉修對什么珍寶古玩興趣不大,他庫房里的金銀都快堆不下了。
但看著李師師那滿是期待和興奮的眼神,葉修笑了笑:“行呀,既然師師有興趣,那咱們就去湊湊熱鬧。”
李師師見他答應(yīng),頓時笑靨如花,連忙對車夫吩咐了一句。
馬車轔轔起動,穿過繁華的街道,卻是越走越偏,最終在城北一處香火寥落,墻垣斑駁的破舊寺廟前停了下來。
“就是這里?”
葉修下車,看著眼前這座連匾額都模糊不清的荒廟,有些愕然。
這地方。
怎么看也不像能舉辦地下拍賣會的場所。
“跟我來就是了。”
李師師顯然不是第一次來,她狡黠一笑,“舉辦方在地下,但入口有好幾個,這個破廟只是其中一個而已?!?/p>
說著。
她熟門熟路地拉著葉修,繞到寺廟后方一處坍塌了半邊的偏殿。
然后。
停在角落處,一個通往地底深處的洞口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