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取自這一句?!?/p>
徐行臉上的愧色,越發(fā)的濃了。
“因?yàn)槭仟?dú)女,所以我從小就把她當(dāng)成男孩來教養(yǎng),讀書,識字,盤賬,理家……樣樣都逼著她學(xué)。
八歲那年我就與她說,你娘沒有辦法再生育,你是獨(dú)女,將來有兩條路可走。
第一條路,就是我和你娘在宗族里,過繼一個男孩到咱們家,將來繼承徐家家業(yè),你嫁了人,也好有娘家兄弟做依靠。
第二條路,跟你祖母一樣,招個厲害的女婿,撐起家業(yè)。
庭月對我說,爹,我其實(shí)還有第三條路可走。”
寧方生接過話:“找一個老實(shí)本分的,生下一兒半女,最好是個兒子,然后闔全家之力,培養(yǎng)這個孩子成才。”
“斬緣人聰明,她正是這么說的?!?/p>
八歲?
就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樣的人,要過什么樣的日子……
衛(wèi)東君與陳器目光對上,看來這徐行和他爹一樣,在教育孩子這方面,都挺厲害。
“我給她挑的人姓王,名洪業(yè)。王洪業(yè)無父無母,是個孤兒,由叔叔養(yǎng)大成人,品性端莊,性格溫和,老實(shí)本分。
他們夫妻二人感情很好,我死之前,膝下已有一兒一女?!?/p>
徐行緩了緩:“孫子的讀書由我啟蒙,我瞧著他雖不是棟梁之材,撐起徐家卻綽綽有余,也算是天佑我徐家?!?/p>
寧方生聽到這里,突然問了一句戳心的話。
“徐庭月知道你要去死?她舍得你去死?”
“她知道?!?/p>
徐行喉嚨滾一滾,眼眶慢慢濕潤。
“那天晚上,我把她叫進(jìn)書房,對她說,爹明天要去做一件事,她聽完以后,整整一盞茶的時間,沒有開口說話,眼淚卻吧噠吧噠掉下來?!?/p>
寧方生:“然后呢?”
“然后她問我:爹,這件事比著我,比著你孫兒,還重要嗎?”
我說,比不上你們兩個重要,但如果爹不去做,只怕這后半生,再難有一絲笑意。
接著,她又問我:爹,這件事情,你認(rèn)真想過幾遍,會后悔嗎?
我說,想了無數(shù)遍,沒什么可后悔的。
最后,她說:九泉之下,娘若是知道了,會心疼的?!?/p>
徐行沖著寧方生苦笑了一下:“這丫頭也是知道,怎么戳我的心的。”
寧方生挪開目光:“你怎么回答?”
徐行沉默了很久,才開的口。
“我說,你娘若活著,她一定心疼死,但不會攔,因?yàn)樗罃r不住,就會順了我的心?!?/p>
寧方生皺眉:“徐庭月這就放手了?”
徐行點(diǎn)點(diǎn)頭:“因?yàn)樗?,她也攔不住?!?/p>
寧方生目光一瞇:“既然攔不住,那么有執(zhí)念的人,應(yīng)該是她。親人之間如有執(zhí)念,是可以托夢的,你托夢了沒有?”
“無需托夢,不是她。”
客棧里,所有人都一驚。
衛(wèi)東君脫口而出:“你那么篤定?”
“那天她來送的我,一直將我送到宮門口,她最后對我說的一句話是:爹爹,你安心去,徐家有我呢?!?/p>
徐行的臉上,隱隱透出些傲氣。
“我徐行教出來的女兒,骨頭也硬,她對我會有思念,想念,獨(dú)獨(dú)不會有執(zhí)念。
她娘去的時候,她還反過來寬慰我,說娘去天上,是先替咱們父女倆安家了。”
好個通透的徐庭月啊。
衛(wèi)東君感動得差一點(diǎn)落下淚來,趕緊去瞧邊上的陳十二。
兩行淚,正正好從陳十二的眼眶里滑下來。
得。
八成又想他爹了。
“徐行?!?/p>
寧方生冷冷開口。
“你的過往講到現(xiàn)在,沒有一個是對你有執(zhí)念的人,時間所剩不多,你就直說,你懷疑誰對你有執(zhí)念?”
“對,對,對?!?/p>
衛(wèi)東君趕緊幫腔:“你羅列出幾個人,講一講和他們的關(guān)系,范圍縮小了,我們也好調(diào)查?!?/p>
陳器一抹眼淚:“否則,就是大海撈針,七天時間根本不夠。”
在三人輪番的催促下,徐行硬朗的面部輪廓一動不動。
他竟然……
再一次地沉默了。
時間一點(diǎn)一點(diǎn)流逝,衛(wèi)東君急得想跺腳:怎么又沉默了,倒是快說啊。
陳器目光看向?qū)幏缴嚎?,你再催催?/p>
寧方生接到目光,剛要開口,徐行突然走到衛(wèi)東君前面,目光直勾勾地看著她。
衛(wèi)東君真是無語了,忙起身道:“徐大人啊,你看著我干什么啊,把你懷疑的人,一個一個說出來啊?!?/p>
“我這頭只有一個人選?!?/p>
“誰?”
“你祖父,衛(wèi)廣行!”
啥?
什么?!
沒說笑吧????
衛(wèi)東君驚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地上,一口唾沫卡在嗓子眼,咽血一樣咽下去。
“怎么會是我祖父呢?”
“是啊?!?/p>
陳器直接跳起來:“他祖父和你,好像沒什么關(guān)系吧?”
徐行冷笑一聲:“同朝為官,怎么會沒有關(guān)系呢?”
衛(wèi)東君反應(yīng)太快了:“那你說,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
徐行:“什么關(guān)系,不就要靠你們?nèi)ゲ閱幔俊?/p>
衛(wèi)東君:“……”
“徐行。”
寧方生緩緩起身,走到徐行面前,語氣十分的嚴(yán)厲。
“斬緣失敗的后果,是魂飛魄散,我好像一開始就和你說過了?!?/p>
“沒有錯。”
兩人的距離很近,徐行下巴稍微抬起一點(diǎn),才能與寧方生的對上。
他聲音很沉,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迸。
“聽風(fēng)八百遍,才知是人間,枉死城里七年,我想得最多的是她們母女倆。
如果有來生,我還想和她們走一遭,斬緣人,我不會拿我的來世開玩笑?!?/p>
寧方生的瞳孔,在聽到“來世”二字時,倏的一縮。
是啊。
誰想魂飛魄散呢?
衛(wèi)東君的瞳孔,則在聽到“開玩笑”二字時,劇烈震動起來。
難不成……
還真是我祖父?
這時,只見徐行伸出手,往桌上放下一樣?xùn)|西。
“我聽枉死城的人說,斬緣需要報酬,斬緣人,這是我給你的報酬?!?/p>
所有人的視線都挪到桌上。
這是什么東西?
不等瞧清楚是什么,邊上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原本合上的客棧門,又被什么東西猛地撞開了。
一瞬間,大片大片的霧氣朝門外涌過去。
兩扇木門朝四方桌瞬間平移過來,只一個眨眼的功夫,就移到了徐行的身后。
一股陰冷徹骨的寒氣,從門里涌出來。
徐行沖寧方生微微一笑。
這笑有一點(diǎn)感傷,也有一點(diǎn)黯然。
然后,他轉(zhuǎn)身,一腳踏進(jìn)了那扇門里。
門里,不是人間。
是枉死城。
一個時辰的時間,終于到了。
木門,砰的一聲合上。
衛(wèi)東君和陳器只覺得眼前一黑,像是跌入了一個冰冷的,深不見底的黑洞里,再沒有任何知覺。
失去知覺前,衛(wèi)東君在心里咒罵了一聲——
這殺千刀的。
東扯一句,西扯一句,就不扯他和祖父是什么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