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點剛過，劉清明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了機(jī)械處的辦公室。

他推開門，陳默和唐芷柔已經(jīng)回到了各自的工位上，正埋頭整理著文件。

看到劉清明回來，兩人立刻站了起來。

“劉處?！?/p>

“劉處?！?/p>

劉清明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坐下。

“怎么樣？沒什么事吧？”

陳默嘿嘿一笑：“沒事，就是送了幾個文件，然后就回來了?！?/p>

唐芷柔也小聲地回答：“我也把下午要整理的材料分好類了?！?/p>

劉清明點點頭。

他回到自已的辦公室，將公文包放下，脫掉外套掛在衣架上。

下午的工作，和上午沒什么兩樣。

依然是接見，審核。

來的企業(yè)代表換了一批又一批，說的話卻大同小異。

要么是訴苦，說自已企業(yè)多不容易，技術(shù)研發(fā)投入多大，就指望這個項目翻身。

要么是講故事，說自已的夢想，說自已對這個行業(yè)的熱愛，希望能得到國家的支持。

劉清明已經(jīng)逐漸摸清了這個工作的門道。

專業(yè)意見？

那不是他這個副處長需要給的。

處里有唐芷柔這樣科班出身的專業(yè)人才，她們會負(fù)責(zé)技術(shù)層面的審核。

而他，以及另外兩位副處長，更像是一個公關(guān)的窗口，一個決定項目命運的關(guān)卡。

你的材料能不能往上送，送到最終評審的專家組那里，他們說了算。

有了這個認(rèn)知，劉清明也知道自已該怎么做了。

不管來的是誰，不管對方的資料準(zhǔn)備得是精美還是粗糙，他都客客氣氣地接待。

他會耐心地聽對方訴苦，或者聽對方講那些個編出來的背景故事。

然后，他會客氣地表示，一定會認(rèn)真研究他們的材料，請他們回去等消息。

最后，再把人客客氣氣地送出辦公室。

這個流程，他已經(jīng)駕輕就熟。

送走一個來自鄰省的工業(yè)公司老總，劉清明回到座位上，發(fā)現(xiàn)桌角下多了一個不起眼的黑色塑料袋。

他提起來，感覺沉甸甸的。

不用打開看，也知道里面是兩條好煙，兩瓶好酒。

這是慣例。

最開始，劉清明還想著把這些東西上交紀(jì)委。

但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這根本沒必要，甚至?xí)@得自已格格不入。

這就是這個年代辦事的規(guī)矩。

水至清則無魚。

你不收，下面的人怎么辦？

整個處室的工作氛圍都會變得很奇怪。

收下來，拿去給下屬們分一分，大伙兒的積極性還能提高不少。

反正這年頭辦公室里又沒攝像頭，大家心照不宣。

這甚至都談不上是賄賂，頂多算是企業(yè)對主管部門的一點“心意”。

當(dāng)然，底線是不能碰的。

如果袋子里裝的是大額現(xiàn)金，那性質(zhì)就完全變了，必須第一時間上交。

劉清明把袋子放到辦公桌底下，心里沒什么波瀾。

他相信，只要自已稍微松松口，暗示一下，家里用錢堆成一座小山都不是什么難事。

但他對錢財是真的沒什么興趣。

想賺錢，憑他的頭腦和手腕，有的是機(jī)會。

哪怕現(xiàn)在就辭職，退出體制，回去接管岳父的新成集團(tuán)，做到世界首富或許有些夸張，但弄個華夏首富，劉清明覺得自已一點問題都沒有。

他追求的，從來不是這些。

下午五點，準(zhǔn)時下班。

劉清明走出辦公室，看到陳默和唐芷柔還在忙活。

他從桌子底下拿出那個黑色的塑料袋，走了過去。

“還沒走？”

陳默抬起頭：“劉處，還有點東西沒弄完?！?/p>

劉清明把袋子放到他桌上。

“拿著，分一下，今天辛苦了。”

陳默打開一看，眼睛都亮了。

“哇，軟中華，茅臺！”

他連忙把袋子合上，做賊似的看了看四周。

“劉處，這……這太貴重了?！?/p>

劉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著吧，別聲張?！?/p>

他又看向唐芷柔：“小唐也有一份?！?/p>

唐芷柔連忙擺手：“劉處，我不要，我……”

“這是你們應(yīng)得的?！眲⑶迕鞔驍嗔怂?，“工作做得好，就該有獎勵。以后好好干?！?/p>

說完，他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陳默看著劉清明的背影，心里一陣火熱。

這才是跟對領(lǐng)導(dǎo)的感覺啊！

……

接上妻子回到家，兩人一塊兒做晚飯。

四菜一湯，家常但很溫馨。

劉清明下廚，妻子為了讓他休息，接過開車的活。

還主動給他打下手。

兩人把做飯這種事都當(dāng)成了PLAY的一環(huán)。

劉清明很珍惜這樣的時光。

因為這是婚姻初期才會有的。

吃飯的時候，劉清明把下午收禮的事情當(dāng)成笑話講給妻子聽。

蘇清璇聽完，一點也不意外。

“我當(dāng)記者的時候，這種事見多了?！彼o劉清明夾了一筷子菜，“社會風(fēng)氣就是這樣，你不送點禮，去哪兒辦事都費勁。當(dāng)時我也很生氣，可有什么辦法呢？”

劉清明扒了口飯：“放心吧，中央遲早會注意到這些現(xiàn)象的，不會永遠(yuǎn)容忍下去?！?/p>

“嗯?！碧K清璇點點頭，然后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他，“所以，有時候我真的得一直盯著我媽，就怕她為了走捷徑，也搞這些不正之風(fēng)。”

劉清明笑了。

“這事媽跟我說過。她說，她很感激，有你這個女兒在背后時時刻刻監(jiān)督她，才讓她沒動過什么歪心思?！?/p>

蘇清璇輕輕嘆了口氣：“相公，其實我誰也不想盯著，挺累的?！?/p>

劉清明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

“沒關(guān)系，我喜歡被你盯著?！?/p>

他的神情很認(rèn)真。

“說不定我自已都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犯錯誤。你一定要提醒我，拉我一把?！?/p>

蘇清璇的眼里亮晶晶地。

“我只怕你犯一種錯誤。”

劉清明心里一動：“女人？”

“嗯?！碧K清璇沒有避諱，“你本來就很招女孩子喜歡，現(xiàn)在又有了這個身份，我見過太多干部栽在這上面了?！?/p>

劉清明忍不住笑了。

他湊過去，在妻子臉上親了一下。

“放心吧。要讓我栽倒，那她得先超過你呀。我實在不敢相信，那得美成什么樣？”

蘇清璇被他逗樂了，伸手捶了他一下。

“那也不行！”

“對，不行?！眲⑶迕饕槐菊?jīng)地繼續(xù)分析，“就算她有你的顏值，她有你的才華嗎？有你的善良嗎？有你的家世嗎？你說，真要有這種完美的人，她能看上你相公我這么個普通的小干部嗎？”

蘇清璇終于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

兩人抱著溫存了一會兒，氣氛又變得溫馨起來。

吃完飯，收拾好碗筷，兩人像往常一樣，各自開始自已的家居生活。

蘇清璇在看一本新出的新聞評論集，劉清明則拿過妻子的筆記本電腦，連上了網(wǎng)。

他熟練地點開MSN，一個金發(fā)碧眼的頭像在閃動。

是卡爾。

劉清明敲了敲鍵盤。

【劉：卡爾，晚上好。】

消息剛發(fā)出去，對方立刻就回復(fù)了。

【卡爾：哦！我親愛的劉！我這里可不是晚上！正想找你！】

【劉：哦？有什么好消息嗎？】

【卡爾：當(dāng)然！天大的好消息！我收到了你們清江省政府支付的二十萬歐元尾款！上帝啊，你們是我見過最爽快的客戶！太感謝你的信任了，劉先生！】

劉清明笑了笑。

【劉：卡爾，這是你應(yīng)得的，你的優(yōu)質(zhì)服務(wù)帶來了相應(yīng)的報酬?！?/p>

【卡爾：是的！卡爾公司將永遠(yuǎn)致力于為客戶提供最優(yōu)質(zhì)的服務(wù)！】

字里行間，都能感受到對方的興奮。

劉清明沒有急著切入正題，而是順著他的話聊了下去。

【劉：那么，恭喜你，也恭喜蔡司半導(dǎo)體。他們成功收購阿斯麥了嗎？】

【卡爾：當(dāng)然！蔡司現(xiàn)在是阿斯麥最大的股東！我聽說他們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改造董事會了，下一步就是解散現(xiàn)在的管理層，把布林克那種老頑固徹底趕走！哈哈！】

劉清明也松了一口氣。

【劉：荷蘭政府那邊，沒有進(jìn)行干預(yù)吧？】

【卡爾：他們能怎么樣？對德國開戰(zhàn)嗎？哈哈哈哈！】

劉清明也跟著打了一個大笑的表情。

氣氛鋪墊得差不多了。

果然，卡爾主動提起了新的話題。

【卡爾：劉，有個事情，我不知道應(yīng)不應(yīng)該告訴你?！?/p>

來了。

【劉：需要另外收費嗎？】

【卡爾：不不不！你是我的朋友，劉！這是朋友之間的一個善意提醒，免費的！】

【劉：那真是太感謝了，我很想聽聽?！?/p>

【卡爾：我聽到了一個消息。你們國家的外交人員，最近正在頻繁接觸蔡司的高層。他們希望，蔡司的新工廠，能夠建在華夏的另一個省份。不知道你對這個消息，有沒有興趣？】

劉清明的心沉了一下。

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樣。

【劉：卡爾，我們是朋友，對嗎？】

【卡爾：當(dāng)然！劉！你讓我賺了很多很多錢，我們當(dāng)然是最好的朋友！】

【劉：那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幫我打聽一下這件事的詳細(xì)情況。我需要一個警告信息，一個確實的時間。】

屏幕那頭沉默了幾秒鐘。

【卡爾：沒問題。這件事，免費。這是朋友之間的饋贈?！?/p>

【劉：謝謝你，卡爾?！?/p>

【卡爾：等我的消息吧，我的朋友?！?/p>

結(jié)束了和卡爾的對話，劉清明又點開了另一個頭像。

一個知性美麗的女人頭像。

于惠嫻。

【劉：于總，晚上好。】

等了一會兒，對方才回復(fù)。

【于惠嫻：劉主任？這個時候找我？不怕你妻子誤會嗎?！?/p>

【劉：冒昧打擾。想問一下，積架公司的陳董，還在云州嗎？】

【于惠嫻：走了，今天上午的飛機(jī)。】

劉清明的心又是一沉。

【劉：積架公司和云州簽約了嗎？】

【于惠嫻：沒有。只達(dá)成了一個合作意向?！?/p>

【于惠嫻：我聽說，是臨海省那邊的人，把他拉走的?！?/p>

這個消息，印證了卡爾的情報。

【劉：積架公司改變主意了？】

【于惠嫻：本來一切都談得好好的。陳董對我們云州的新工業(yè)園項目非常感興趣，如果他們能入駐，這里就能形成一個完整的汽車產(chǎn)業(yè)鏈。他還和蔡司華夏的人接觸過，我本以為事情已經(jīng)板上釘釘了?，F(xiàn)在，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想怎么做?！?/p>

【劉：蔡司華夏的人呢？也走了嗎？】

【于惠嫻：走了，和陳董一塊兒走的?！?/p>

劉清明的手指在鍵盤上停頓了片刻。

【劉：于總，能不能想辦法幫我打聽一下。臨海那邊，到底給積架開了什么條件？還有，蔡司華夏在這次事件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們準(zhǔn)備怎么運作這個項目？】

這一次，于惠嫻沒有馬上回答。

劉清明耐心地等待著。

屏幕上，對方正在輸入的狀態(tài)時斷時續(xù)。

過了足足一分鐘，一行字才慢慢顯示出來。

【于惠嫻：我試試。】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劉清明感到了一絲暖意。

【劉：謝謝。】

【于惠嫻：你連結(jié)婚都不請我，這句謝謝，太沒有誠意了?！?/p>

劉清明一愣，隨即有些愧疚。

【劉：對不起，于總。因為時間有些倉促，當(dāng)時只請了很少的人，而且來的基本都是體制內(nèi)的同事。下次，我和我妻子一定單獨宴請你，向你賠罪。】

【于惠嫻：再說吧?！?/p>

發(fā)完這句，于惠嫻的頭像就再也沒有亮起。

劉清明關(guān)掉MSN，靠在椅子上，輕輕揉著太陽穴。

事情，比他想象的還要麻煩。

一只柔軟的小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輕輕地捏著。

妻子的小腦袋從旁邊歪了過來，發(fā)絲蹭著他的臉頰，癢癢的。

“這件事，很麻煩嗎？”

蘇清璇的聲音很輕。

劉清明本來不想讓她為這些事情煩心，但轉(zhuǎn)念一想，夫妻之間，沒有必要隱瞞。

他拉著妻子的手，讓她坐在自已腿上，然后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自已的猜測，都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臨海省……他們?yōu)槭裁匆獡屵@個項目？”蘇清璇的秀眉蹙了起來。

“我昨天和林書記聊過，也想到了這個問題?！眲⑶迕鞅е拮樱谅曊f，“我猜想，可能是因為林書記過去在清江省的政績太過耀眼，讓某些人有了危機(jī)感?！?/p>

蘇清璇沉默了。

她靜靜地靠在丈夫的懷里，一言不發(fā)。

劉清明能感覺到，她的身體有些僵硬。

他拍了拍妻子的手，安慰道：“你別擔(dān)心，我正在想辦法解決。”

蘇清璇沒有回應(yīng)他的話。

她伏在丈夫的懷里，那雙平日里總是含情脈脈的美眸里。

此刻卻透著點點寒霜。

劉清明沒有看到，否則會發(fā)現(xiàn)。

此時的妻子，表情跟岳母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