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江昭陽一時間沒完全反應過來,汗水浸透的眼睫下,眼神充滿愕然的痛苦。
沈秋笑意更深,動作卻愈發(fā)輕柔而迅捷地旋開了保溫瓶的密封杯蓋。一股更加濃郁的白色蒸汽伴著苦香沖騰而出。
“沒有帶來生藥材,并沒有說……沒有藥湯呀!”她提高了點聲調(diào),脆生生地解釋道。
語氣里透著小小的得意和邀功的暗示。
“什……么?!”劇痛中的江昭陽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瞳孔在劇痛和震驚中有些渙散,“你…熬好了?”
他的思緒被這意外的驚喜和巨大的信息量攪得一片混沌。
熬湯藥需要時間!需要守著火候!
她是什么時候去弄的?
沈秋噘起嘴巴,那模樣既像是撒嬌,又像是在表達自己的辛苦和等待被認可的急切:“是的呀!怎么啦?費了我好大功夫呢!……不好嗎?”
“難道你還想自己爬起來煎藥不成?”她一邊說,一邊麻利地將保溫瓶里的深褐色藥湯倒入一個干凈的瓷碗里。
藥湯還滾燙,汩汩冒著熱氣,那苦味濃得幾乎凝成實質(zhì),在燈光下蒸騰出一片氤氳的藥香薄霧。
原來她一去已幾小時。
自己與父母交談竟然不覺得時間過得如此之快。
江昭陽的目光,穿過痛苦帶來的視線模糊和汗水的阻隔,牢牢地鎖在那碗熱氣騰騰、黑得發(fā)亮的中藥上。
藥湯的表面因為滾燙還在微微沸騰般細密地晃動著,氤氳的熱氣模糊了碗沿,也模糊了站在旁邊的父母焦急的臉龐。
一股強大的暖流,如同被沈秋親手盛出來的那碗藥湯的熱氣所催化,猛地沖撞向他冰冷的、被劇痛占據(jù)的身心。
這不僅僅是藥湯的溫熱,更是來自一個幾乎陌生的、萍水相逢的醫(yī)生,那份沉甸甸的、毫不掩飾的用心!
甚至可能……還背負著來自更縣委高層的某種指令……
劇烈的疼痛還在持續(xù),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腹腔內(nèi)啃噬。
但某種更加洶涌的東西,沖破了痛苦的堤壩。
他的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想說什么,最終只化作一句帶著深深喘息、被疼痛碾軋得支離破碎,卻飽含沉重分量的低語:“你……有心了……費……心了……”
短短幾個字,幾乎用盡了他此刻積攢的所有力氣。
那份理解和感激,深刻到足以讓聽到的人心悸。
沈秋端著那碗藥湯的手微微一滯。
她臉上的那份刻意輕松的頑皮終于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純粹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動容和堅持。
她深吸了一口那濃烈的藥氣,看著江昭陽因為劇痛和巨大情感沖擊而汗如雨下、面色如紙的臉龐,那雙總是帶著一絲俏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深切的尊敬和不惜一切的執(zhí)著。
“江鎮(zhèn)長!”她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異常鄭重。
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力從胸口掏出來,帶著炙熱的溫度,穩(wěn)穩(wěn)地送入江昭陽被痛苦混沌的耳中。
“你要領我的情!”她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為了你!為你做這些,我愿意!什么都愿意!”
仿佛是為了強調(diào)這份付出之重,她頓了頓,眼神堅定地直視著江昭陽痛苦的雙眼,毫不躲閃,像是要讓這份誓言刻進對方的靈魂:“因為——你是英雄!”
“白嶺鄉(xiāng)所有老百姓,都知道!……是你救了許多人的命!我們也知道!”
這最后的四個字,如同一顆燃燒的隕石,重重砸在江昭陽的心上。
這份樸素的認同和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崇,比任何官方的褒獎都來得更加震撼!
劇痛還在撕扯著他的身體。
但一股滾燙的、帶著巨大力量的熱流,從心口猛烈地炸開,瞬間席卷四肢百骸。
“來!喝藥!”沈秋不再有任何遲疑,雙手穩(wěn)穩(wěn)地端著那碗滾燙的藥湯,微微吹了兩口氣。
然后小心地遞到江昭陽顫抖的唇邊,像一個托付著全部希望的信使,“趁熱!”
“一口都別剩!藥力才夠!”
周靜在一旁緊緊捂住了嘴,早已泣不成聲,只是瘋狂點頭。
江景彰也急忙上前,想扶住兒子搖搖欲墜的身體。
江昭陽沒有讓父親扶。
他咬緊牙關,那堅硬的頜骨線條再次繃緊,匯聚起此刻全部的精神力量,對抗著翻滾的痛楚。
他伸出被汗水浸得發(fā)涼、同樣微微顫抖的手,沒有去接碗,而是直接扶住了沈秋端著碗的手腕——那支撐著他此刻活下去的唯一解藥。
然后,他低下頭,像一個在沙漠中跋涉到極限的旅人找到了綠洲的清泉。
他張開嘴,毫不猶豫地、近乎貪婪地含住了碗沿——
“咕咚…咕咚…咕咚…!”
滾燙的、苦澀到令人頭皮發(fā)麻、舌根發(fā)緊的藥液,順著干涸灼痛的喉嚨洶涌而下!
那溫度燙得他食道都在痙攣,那苦味濃烈得幾乎沖破天靈蓋!
汗水與藥太燙太苦刺激出的生理淚水混合在一起,大顆大顆地砸落在碗里和他的衣襟上。
然而,他沒有停頓。
沒有絲毫的猶豫和退縮。
如同一個視死如歸的戰(zhàn)士,迎著槍林彈雨沖鋒。
他閉著眼睛,濃密的睫毛被汗水和可能的淚水濡濕粘成一簇簇,整張臉都因為那極致的苦澀和溫度而扭曲變形,可他吞噬那藥湯的速度快得驚人!
滿室只剩下他大口吞咽滾燙藥湯時發(fā)出的急促“咕咚”聲,以及藥湯特有的、濃郁得幾乎令人窒息的苦香在灼熱空氣里瘋狂蔓延。
沈秋穩(wěn)穩(wěn)地端著碗,感受著他灼熱的呼吸急促地噴在自己手背上。
感受著他每一次吞咽時身體那無法自控的抽搐和隨之而來的劇烈痛苦引發(fā)的悶哼。
汗水也從她光潔的額頭滲出,聚成細小的珠子。
順著臉頰滑落。這碗藥所承載的,遠不只是簡單的湯水。
周靜和江景彰緊張地盯著兒子,心提到了嗓子眼。
既期望這碗神奇的湯藥能創(chuàng)造奇跡,又心疼著他此刻每一秒都在遭受的折磨。
仿佛那滾燙苦澀的液體不是喝進兒子嘴里,而是倒在了他們心尖上。
當最后一滴深褐色的液體消失在碗底,只剩下壁上掛著的濃郁殘汁時。
“呃——哈!”
江昭陽猛地發(fā)出一聲沉重的、仿佛用盡了所有氣息的嗆咳和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