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微停頓,確保每個字都清晰無誤地傳入所有人的耳中:“清水村對他而言,純粹是一個遠離故土、異地任職的工作地點!舉目無親!”
“請問——”
江昭陽的聲調(diào)陡然拔高,如同法官在法槌落下前最后的詰問,每一個字都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狠狠砸向蔣珂文和那份已經(jīng)千瘡百孔的考察報告:
“一個在外地工作、在當(dāng)?shù)責(zé)o親無故的年輕干部,他要在清水村扶貧工作里搞‘優(yōu)親厚友’,請問蔣部長,他能去‘優(yōu)’誰?又能去‘厚’誰?”
“難道是說給從未踏足過清水村的老家親戚謀福利?!”
“可能嗎?”
“你這所謂的‘嫌疑’……難道不是徹頭徹尾的無稽之談?!是不是捕風(fēng)捉影、欲加之罪的最高境界?!”
轟隆——?。?!
江昭陽這最后的擲地有聲的反問,已經(jīng)不僅僅是在澄清事實,更像是一柄巨錘,帶著正義與邏輯的萬鈞之力,將那份存在巨大紕漏、充斥主觀臆斷的考察報告。
連同負責(zé)人的能力和公信力,徹底砸進了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噗通!”
蔣珂文瞠目結(jié)舌!
蔣珂文的表情,完美地詮釋了“荒謬”這個詞語所能表達的極致狀態(tài)——巨大的震驚夾雜著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和徹底的崩潰感!
連一個干部最基本的籍貫信息都沒核實清楚?報告里的“優(yōu)親厚友嫌疑”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這已經(jīng)不是“不細、不嚴(yán)謹、走馬觀花”能形容的了,這簡直就是考察組的集體失職,是組織工作嚴(yán)謹性的一場鬧?。?/p>
是足以釘死在組織工作恥辱柱上的笑話!
所有的常委,此刻已經(jīng)連呼吸都屏住了。
李衛(wèi)國的籍貫這個信息,偏偏被整個考察組和組織部長蔣珂文選擇性忽略了?
為了達到某種目的,連這種基本信息都不做交叉核實?!
就讓它堂而皇之地進入了常委會議程,并試圖以此作為否定一個干部的“依據(jù)”?
沉默,在絕對的震撼和冰冷的審視中,繼續(xù)蔓延。
會議室里彌漫著一種難以名狀的壓抑。
橢圓形的紅木會議桌光可鑒人,倒映著天花板上那盞巨型水晶吊燈破碎的光影,卻照不亮在座眾人臉上的復(fù)雜神色。
面對江昭陽,在座的江然心中酸甜苦辣,五味雜陳。
他端起面前的陶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已經(jīng)微涼的茶,苦澀的茶香在口腔中彌漫開來,卻沖不散心頭那股更濃的澀意。
曾幾何時,這個年輕人還只是一個副鎮(zhèn)長,跟在他身后,一口一個“江縣長”地叫著,姿態(tài)謙遜,眼神里帶著尊敬和對工作的熱忱。
那時,江然是手握實權(quán)的常委副縣長,在春奉這片土地上,是排得上號的人物。
而江昭陽,不過是眾多頗有潛力的基層干部之一。
地位的懸殊,如同會議桌的長度,看似面對面,實則隔著一道無形的鴻溝。
誰能想到,江昭陽從副鎮(zhèn)直接進入了縣常委班子,而且成為了與他平起平坐的常委副縣長。
不是普通的副縣長,是入了常的!
這在春奉的政壇歷史上,是極為罕見的。
按慣例,一個縣政府的領(lǐng)導(dǎo),通常只有三位能進入核心的縣委常委會。
縣長,那是法定的縣委副書記;常務(wù)副縣長,主管日常政務(wù),入常是固定配置。
剩下的一個名額,往往屬于他這樣的資深常委副縣長,分管著重要的領(lǐng)域。
現(xiàn)在,慣例被打破了。
兩個常委副縣長并存,這本身就是一種強烈的信號。
江然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人看他的眼神都發(fā)生了變化,那里面摻雜著探究、同情,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遠。
資源就那么多,位置就那么幾個,后來者居上,意味著原有的格局必須被打破,有人要騰出空間。
“后來居上……”江然在心里默默咀嚼著這四個字,一股混合著酸楚和微甘的復(fù)雜滋味涌上心頭。
酸的是自己半生奮斗,似乎正面臨被后浪拍在沙灘上的窘境。
那一點點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甘,或許是對這個自己曾經(jīng)看好的年輕人確實能力出眾的某種承認,但這承認此刻更像是對自己的諷刺。
江昭陽年輕,有魄力,風(fēng)頭正勁。
反觀自己,在這個位置上盤桓多年,雖無大過,卻也難稱有突破性的建樹。
年齡、精力、思維模式,似乎都成了無形的枷鎖。
“二去其一……”一個冰冷的聲音在他腦海深處響起。
這是最現(xiàn)實,也最殘酷的可能性。
下一次班子調(diào)整,或者某個關(guān)鍵節(jié)點,兩個常委副縣長,總要有一個做出“讓步”。
是平調(diào)到一個清閑部門,還是……直接出局?
江然握著茶杯的手指尖微微泛白,他不敢再想下去了,那思緒的盡頭是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纏繞上他的心臟。
就在這時,他敏銳地捕捉到了一道目光。
張超森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全場,但在掠過他身上時,有那么極其短暫的一瞬,似乎停頓了一下。
那眼神平靜無波,卻深邃得讓人心慌。
江然的心臟猛地一縮。
這是一個信號嗎?
是提醒,是審視,還是……某種暗示?
這道目光,像一根導(dǎo)火索,瞬間點燃了江然心中積壓的焦慮、不安,甚至還有一絲被逼到墻角的不甘。
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要讓江昭陽在這會場不好過。
倏地,幾乎是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江然清了清有些發(fā)干的嗓子。
“江縣長,”他開口,聲音刻意保持了平穩(wěn),但尾音還是泄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李衛(wèi)國的這份材料,我仔細看了幾遍。其中有一個細節(jié),我認為非常值得深究?!?/p>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qū)γ娴慕殃?,同時也感受到全場的目光瞬間聚焦到自己身上。
“審計報告顯示,在李衛(wèi)國的個人銀行流水里,發(fā)現(xiàn)了三筆金額超過五萬元的現(xiàn)金存入?!?/p>
“而這三個時間點,非?!珊稀嘏c清水村幾個基礎(chǔ)設(shè)施項目的撥款時間接近。”
“前后誤差不超過一周?!?/p>
“江縣長,對于這幾筆現(xiàn)金的來源,難道真的沒有任何疑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