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些,大概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在世時便孑然一身,死后更無人惦念?!?/p>
“因此,他們身無分文,無力支付船資,只能永遠滯留在這渡口邊,無法登船前行,也無法進入地府接受審判或轉生。”
赫特伯爵和阿拔斯王儲聽完,臉上都露出了震驚和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們來自的文明體系中,雖然也有對死后世界的想象,但如此具體、如此現(xiàn)實、且與陽間親情祭奠緊密相連的“經(jīng)濟體系”,還是讓他們感到無比新奇和……一絲莫名的寒意。
原來,在死亡的世界里,也會因為“沒錢”而寸步難行。
卡里爾因為提前做過功課,對這套理論有所了解,但知道和親眼所見帶來的沖擊力截然不同。
他看著那些伸著手、眼神空洞乞討的亡魂,心中也泛起波瀾。
他開口問道:“道長,按照這個說法,這些沒錢渡河的亡魂,豈不是要永遠被困在黃泉河邊?永遠無法進入輪回?”
太虛道長點頭,語氣沉重:“正是如此。無法渡過黃泉,便到不了真正的陰司,接受不了審判,自然也就談不上轉世投胎。只能在此處徘徊,成為孤魂野鬼。”
江葉的聲音適時響起,補充道:“無法進入輪回,還不是最糟糕的結局。黃泉河畔陰氣極重,環(huán)境特殊。長期滯留在此的亡魂,魂魄會逐漸被這里的陰寒死氣侵蝕、消磨。到了一定時間,支撐不住,便會……”
他話音未落,就聽章君與突然低聲提醒道:“大家看那邊!”
眾人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在渡口邊緣、離黑水稍遠一些的亡魂群中,一個衣著模糊的古代亡魂,身體突然劇烈地、無聲地顫抖起來。
緊接著,它的形體開始變得極其不穩(wěn)定,開始閃爍、剝離。
然后,一點、兩點……無數(shù)細碎的、如同螢火蟲般的幽綠色光點,從那亡魂的身上飄散出來。
光點起初還帶著模糊的人形輪廓,很快便徹底碎裂,化作漫天飄零的、冰冷的綠色星塵,悄無聲息地融入周圍灰白的霧氣之中,最終消失不見。
原地,只留下一點淡淡的、幾乎察覺不到的寒意,以及周圍其他亡魂更加麻木空洞的眼神。
整個過程安靜、迅速,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終極的湮滅感。
“它……消散了?”蘇小小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江葉平靜地確認:“嗯。待在這里的時間太久了,魂魄承受不住黃泉河散發(fā)出的極陰之氣,徹底崩解了。這就是‘魂飛魄散’,永遠的、徹底的消失?!?/p>
蘇小小忽然想起什么,低聲道:“怪不得剛才靠近渡口時,我就看到黃泉河岸邊的霧氣里,飄浮著很多這種星星點點的綠色熒光,遠遠看去,還以為是這里的‘景色’?!?/p>
“原來,那都是消散的魂魄留下的最后一點痕跡……”
眾人聞言,再看向渡口周圍那看似夢幻、實則殘酷的點點“鬼火”熒光時,心中都升起一股刺骨的寒意。
這地府之旅的第一關“黃泉渡”,就以如此現(xiàn)實而殘酷的方式,向他們展示了死亡的終極歸宿之一。
不僅僅是身體的消亡,更是靈魂的徹底寂滅。
突然,一直保持著高度警覺、目光銳利掃視四周的蒼龍,在渡口邊那密密麻麻、形態(tài)凄慘的游魂群中,注意到了一抹身影。
那身影比周圍其他亡魂更加“新鮮”,也更加慘烈。
四肢以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仿佛被暴力折斷后隨意拼湊。
渾身上下血肉模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傷口,其中最觸目驚心的是軀干上數(shù)個貫穿性的刀傷,傷口邊緣外翻,已經(jīng)不再流血,卻凝固著黑紅色的污跡。
臉上糊滿了半干涸的血污和泥濘,幾乎看不清原本樣貌,一只眼睛只剩下血肉模糊的空洞,另一只眼睛紅腫充血,勉強睜開一條縫隙,眼神卻是一片死寂的空洞。
十根手指的指甲蓋全都翻卷脫落,露出下面紫黑色的皮肉。
盡管面目全非,但某種刻在骨子里的熟悉輪廓,讓蒼龍心中劇震。
他死死盯著那張被血污覆蓋的臉,多看了幾眼,腦中如同閃電劃過,一個塵封已久的名字和一張青春洋溢、充滿朝氣的笑臉猛地浮現(xiàn)出來。
小……小峰!
下一秒,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蒼龍猛地脫離隊伍,朝著那道凄慘的游魂沖了過去。
“蒼龍?!”
“什么情況?!”
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立刻引起了隊伍所有人的注意,也讓附近徘徊的幾個亡魂騷動了一下。
江葉、陳勤、林驍?shù)热伺c蒼龍共事已久,深知他性格沉穩(wěn)堅毅,極少失態(tài),此刻見他如此反應,立刻意識到出了大事。
三人毫不猶豫,立刻緊隨其后跟了上去。
只見蒼龍幾個箭步?jīng)_到那游魂面前,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完全不顧那游魂身上污穢的血污和森然的死氣,拂向對方糊滿血污的臉頰,試圖抹開那些遮擋視線的污跡。
“蒼龍,他是……”陳勤追到近前,低聲詢問。
當蒼龍的手指將那黏膩的血污擦開一部分,露出下面那張年輕卻扭曲、定格在極度痛苦表情的臉龐時,蒼龍整個人僵住了,伸出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小峰……”蒼龍的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近乎哽咽的嘶啞聲音,“他是、是我鄰居家的弟弟。當年考上了最好的警校,后來就沒聽過他的消息?!?/p>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跟過來的幾人耳中。
“警?!眱蓚€字,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在場無論是江葉、陳勤、林驍這樣的前軍人,還是稍遠一些明白其中含義的其他人,心都瞬間沉到了谷底。
在這種地方,以如此慘烈、無人祭奠的孤魂野鬼形態(tài)徘徊,再結合他是一名好幾年不出現(xiàn)人前的警校生,這個敏感詞匯,答案幾乎呼之欲出。
這是一位在執(zhí)行極其危險,需要深度潛伏或隱匿身份的特殊任務時,不幸犧牲的同志!
而且,很可能因為任務性質或犧牲環(huán)境的特殊性,他的犧牲消息至今未被確認,甚至可能連遺體都未能找回,自然也就無人知曉,更無人祭奠!
需要“潛伏”的任務……那意味著什么,在場稍有了解的人都清楚。
是緝DU?
是臥底?
還是更隱秘的戰(zhàn)線的斗爭?
無論是哪一種,看著眼前這具年輕卻殘破不堪,承受了難以想象酷刑和痛苦的亡魂。
想象著他生前可能經(jīng)歷的非人遭遇和默默無聞的犧牲,一股混合著巨大悲痛、憤怒和敬意的沉重情緒,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江葉、蒼龍、陳勤等所有人的心臟。
沒有人能在此刻保持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