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姐兒,我沒事?!泵饔鲆Я艘а?,口是心非地說,“我是男子,又不是姑娘家,這點皮肉痛不算什么……我能忍。”
這番話在景川侯聽來,卻甚是受用。
“阿遇,你真不愧是本侯的兒子,有我侯府先輩的風范?!本按ê蠲加钍嬲梗B聲贊道,“甚好!”
“皎姐兒,我們走吧,別影響了你大哥養(yǎng)傷?!?/p>
明皎乖巧點頭,心里覺得可笑。
但明遇想沒苦硬吃,她自然不會攔著。
小丫鬟連忙打起了門簾。
明皎跟隨景川侯夫婦走到外間后,故作不經意地小聲問了一句:“爹,大哥受傷的事要不要遣人告訴表妹一聲?”
景川侯步伐一頓。
下一刻,就聽門簾后響起常氏激動的喊聲:“世子爺,你別起來!”
“你是不想要你的腿了嗎?”
“……”景川侯瞬間面黑如鍋底,覺得長女簡直哪壺不開提哪壺。
“這事與你表妹何干!”景川侯語氣冷硬地說,又叮囑侯夫人,“讓卿兒在莊子里安心待著,別跟她說這些有的沒的。”
“侯爺,我心里有數?!焙罘蛉藴販厝崛岬貞?,眼神沉沉地看了明皎一眼。
明皎毫不躲閃地對她對視,落落大方地笑。
從滿是藥味的觀潮軒出來,沉悶的空氣一掃而空。
侯夫人突然道:“皎姐兒,阿遠的傷既然無大礙,你也別總去無量觀了。你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天天去道觀,不成體統(tǒng)。”
“不如好好留在侯府,跟著我學管家。你娘的嫁妝也該一點點地交到你與你大嫂的手里了?!?/p>
景川侯也覺得侯夫人說得有理,正要點頭附和,卻聽明皎道:“母親有所不知,我去無量觀不僅僅是為了探望遠堂哥,還有別的要事。”
景川侯駐足,面無表情地上下打量著明皎,“你能有什么要事?”
明皎從容不迫地說:“定南王妃這段日子借住無量觀中,她有頭痛癥,我上次為她施針緩解頭痛,她便讓我常去觀中陪她說話。”
“定南王妃怎么可能在京城?!”景川侯蹙眉反駁,注意力集中在定南王妃身上,反而忽略了明皎為王妃施針的事。
“錯不了?!泵黟êV定地說道,大致將初九那日二皇子搜查無量觀的事說了。
侯夫人有些失態(tài),用略帶責怪的口吻說:“這么要緊的事你怎么不早說?”
“我那會兒也只是有些懷疑,哪敢亂說。”明皎無辜地看著夫婦二人,“也是昨日聽阿遲提起最近禮親王妃、莊親王妃都去了觀中拜訪定南王妃,這才確信的。”
景川侯眼睛一亮,忽然間看長女順眼了起來,含笑輕拍她的肩頭,“皎姐兒,你做得好。”
“定南王妃既然喜歡你,你就常去觀中看她,陪她說說話。”
長女更可以借著這個機會,結識那些宗室王妃郡主,于侯府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
“是,爹爹?!泵黟▋?yōu)雅地行了一禮,“女兒告退了。”
見景川侯點了點頭,明皎帶著紫蘇轉身離開了。
剛穿過小竹林,就聽后方傳來侯夫人溫和又克制的聲音:“侯爺,這些年皇上頗為忌憚定南王府,朝中更有不少御史提出削藩……皎姐兒與定南王府走得太近,是不是不妥?”
“你真是婦人之見!”景川侯高高在上地輕斥侯夫人,“皇上正是用得著定南王府的時候,又怎么會輕易削藩?真正想削藩的人是王家?!?/p>
“就算是皇上,難道皇上還會因為本侯的女兒陪定南王妃說幾句話,就怪責本侯?!”
明皎沒再聽下去,繼續(xù)往前走,走進一處九曲十八彎的游廊。
她近乎無聲地自語:“舅舅還真是了解我爹?!?/p>
舅舅說,她爹這個人平庸無能,卻野心勃勃;想鉆營,自己卻放不下身段。
舅舅還說,她爹應該樂于她親近定南王妃。
定南王府的名頭的確是把趁手的利刃。
明皎柳眉微挑,心不在焉地返回了蘅蕪齋。
進屋后,她就打發(fā)了紫蘇,打算獨自在小書房待一會兒。
她得一個人,靜靜。
從一大早她收到驚蟄的條子開始,短短半天之間,發(fā)生的事實在太多了。
她得仔細想一想。
當她繞過一道五扇繡孔雀戲花屏風,卻猝不及防地望見窗邊坐了一個絕不該出現在此的人,身姿挺拔如松柏。
一襲櫻草色直裰的青年發(fā)如鴉羽,膚白似雪,氣質如初雪般清冷。
手里拿著那本她原本放在案頭的《周易》,拿書的手指線條分明,白皙如玉。
窗口的陽光在他周身鍍上了一層暖色的光暈,淡金色的陽光跳上他白皙的面龐,俊美絕倫,難描難繪,不似塵世中人。
“謝……七叔。”明皎輕聲喚道。
在短暫的驚訝后,她極快地平靜下來。
她既然請驚蟄幫她斷了明遇的腿,那自然做好了對方不會白白幫她的心理準備。
說句實話,她沒想到驚蟄出手會這么快,更沒想到謝珩竟這么迫不及待地來收債了。
謝珩固然是個危險的人,但比起這侯府之中與她離心的所謂親人,反倒是謝珩的存在令她比較安心。
就像定南王府的威名是把趁手的利刃,謝珩也是一把她可以借的利刃。
再看窗外的碧空白云,灼灼燦日,明皎突覺豁然開朗。
欠債其實也沒什么可怕的,她也不必將謝珩視之如虎。
謝珩聽到動靜,放下手里的那本《周易》,抬眼朝她望來,以挺直的鼻梁為界限,半邊面龐處于陰影,襯得他瞳色極深。
“明大小姐,坐?!敝x珩平靜地說道。
聲音中并無情緒,干凈清冽的嗓音如玉石相擊,一字字地敲擊在人的耳膜上,格外的清冷悅耳。
這人還真是不見外,倒是反客為主了?明皎心里默默腹誹了一句,但對上謝珩時,面上卻綻開一抹如朝霞般明艷的笑容。
“謝七叔忽然造訪,可是有什么事?”
她隨口問了一句,走到案前,執(zhí)起青瓷茶壺為他斟了一杯溫熱的茉莉香片。
清風拂窗,茶香裊裊。
謝珩開門見山道:“今天冒昧登門,是有一事相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