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皎再次忍不住笑出了聲,仿佛把春日里和煦的暖風揉進了聲線里。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里盛著細碎的星光。
“微微,”她親昵地輕點了下凌曦微的鼻頭,“你祖母知道你這么說她嗎?”
凌曦微吐吐舌頭,笑容活潑靈動,“這話就是我祖母自己說的?!?/p>
“我祖母最喜歡美人了,要不是我祖父年輕時貌比潘安,也娶不到我祖母?!?/p>
說著,她俏皮地眨了下右眼,伸出一根指頭抬起明皎的下巴,“偷偷告訴你,我祖母之所以喜歡你,便是因為你生得貌美如花,像你娘?!?/p>
凌曦微一不小心失言,提到了楚氏,緊張地抿唇。
明皎失笑:“我娘離世時,我才三歲,我已經(jīng)不記得她的長相了?!?/p>
她會惋惜母親的英年早逝,但早就不會難過了。
看著前方波光粼粼的湖面,明皎突然從遙遠的記憶中搜索出一件往事——
“若說美人,我六七歲時曾經(jīng)見到過一個很漂亮的姐姐,我還以為自己看到了天仙。許是天妒紅顏,她不會說話?!?/p>
“當時也是在湖邊……”
凌曦微還是第一次聽明皎贊人“天仙”,饒有興致地問:“她是哪家小姐?”
“我好像沒聽過京中有哪家小姐是啞巴美人?!?/p>
“我也不知。”明皎搖了搖頭,“我也就見了她那一次,許是外鄉(xiāng)人吧?!?/p>
她還記得,那一日也是個春天。
她與父兄、表妹到誠王的別院參加春日宴。
別院的風景很好,他們隨蕭云庭一起本打算去泛舟,可白卿兒不小心被一頭獵犬嚇到,暈厥了過去,明遇與蕭云庭都圍著白卿兒轉,唯獨她一人被遺忘在了湖畔。
那時候,她雖然年紀還小,倒也沒害怕,那一帶都是王公貴胄的別院。
她順著原路打算返回誠王別院,走了一半,在湖邊看到了一個比她年長五六歲的白衣少女,身形纖長,烏黑的青絲半束半披,通身不著半點釵環(huán),頭上只戴著一個帷帽。
帷帽四周的白紗吹起時,露出一張麗色傾城的面龐,五官精致無瑕。
那一瞬間,將明皎看呆了。
“她莫不是要投湖自盡?”凌曦微忍不住插嘴問道。
明皎道:“起初我也以為是,走近了,才看到她身前有一條蛇……”
凌曦微最怕蛇了,嚇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兩眼仍盯著明皎,示意她繼續(xù)往下說。
明皎失笑:“她許是被嚇到了,一動不也不敢動?!?/p>
“我就隨手撿了根樹枝,將那條蛇掃進湖里了?!?/p>
凌曦微瞠目結舌地看著她,“皎皎,你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
“我祖母總說我膽大包天,比起你,我這是小巫見大巫。”
“那是條水蛇,沒毒的。”明皎笑瞇瞇地說,“江南多水蛇,我舅舅從小就教我認那些蛇蟲鼠蟻,我見多了,自然不怕?!?/p>
看好友說得理所當然,凌曦微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很想說,就算讓她每天都見蛇,她還是會怕。
凌曦微唇角泛起一抹戲謔的笑,湊趣道:“佩服佩服!”
“你小小年紀就會英雄救美,實在令我佩服?!?/p>
她一邊說,一邊還雙手抱拳,可愛地對著明皎拱了拱。
兩個小姑娘再次笑作一團,彼此依偎著。
片刻后,明皎止了笑,若有所思地說:“我那會兒還真把自己當成了她的救命恩人?!?/p>
“但現(xiàn)在想來,她也許根本就不用我救?!?/p>
“為什么?”凌曦微好奇地問。
那段久遠的記憶隨著這一問一答逐漸變得清晰,明皎唇角微翹,道:“當時我突然餓了,她用哨子招來了一頭鷹,那鷹從湖里抓了兩條魚?!?/p>
“她就烤了魚給我吃。”
“很好吃。”
許是因為她的長兄將她拋下,而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卻對她充滿善意,把年幼的她哄得很高興,讓那條烤魚也變得格外美味。
即便對方是個啞巴,沒說過一句話。
“然后呢?”凌曦微還沒聽過癮,興致勃勃地追問道。
明皎莞爾一笑:“然后,她就送我回誠王別院了?!?/p>
記憶中,她似乎還對著那個啞巴姐姐發(fā)了一些牢騷。
但時日久遠,當時她的年紀又小,連她自己也記不清自己到底說了些什么……
“哦?!绷桕匚⒁猹q未盡地抿了下唇,總有種戲本子看了一半,戛然而止的感覺。
“你說她比你大幾歲,那肯定已經(jīng)嫁人了。”
“可惜了,再美的天仙也逃不過柴米油鹽的日子?!?/p>
她又晃了晃手里的柳枝,甩了下湖面,水花四濺。
小姑娘微微嘆氣,蹙著眉頭。
她也及笄了,到了要談婚論嫁的年紀了。
上個月,她都被她娘逼著相看了十幾個位適齡的公子。
凌曦微正想抱怨兩句,余光瞥見明皎轉頭看向東北方,也循著她的視線望去。
十幾丈外,一間清幽雅致的重檐水軒依水而建,檐下掛著“聽波軒”的匾額。
一襲天藍色胡服、頭戴蓮花玉冠的少女自屋中走出,身姿高挑,步履矯健又颯爽,目標明確地朝湖邊的二人走來。
明皎小聲告訴凌曦微:“這是華陽郡主?!?/p>
湛知夏很快走到了兩人跟前,豪爽地拱了拱手:“明大小姐,我叔父想與你一敘,可否借一步說話?”
“定南王在里面?”凌曦微不由伸長了脖子,好奇的目光穿過湛知夏投向聽波軒。
她隨明皎一起站起了身,想去瞧瞧那位傳聞中的定南王是何模樣。
不想——
湛知夏橫臂攔下了凌曦微,用溫和又不失強勢的語氣說:“凌小姐,我叔父只想見明大小姐。”
凌曦微無所謂地聳聳肩,轉頭看明皎。
明皎的眼神瞬間冷淡了三分。
她最不喜歡別人強迫她。
她為定南王妃看病,只是順手為之,賣對方一個好。
她對定南王府無所求,自然也不用看對方的臉色行事……
況且,湛知夏只提定南王,不提王妃,看來王妃此刻不在這間水軒中。
明皎微微啟唇,剛要回絕,卻聽一道清冷的男聲自另一個方向響起:“郡主,由謝某陪明大小姐一起去見王爺,郡主以為如何?”
年輕男子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力,像碎冰落在玉盤上。
語氣平淡疏離,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