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沒想到小姐會突然提起唐氏,愣了愣,才反應(yīng)過來,答道:“端太太已經(jīng)發(fā)燒兩天了,”
“太夫人說,不用給她請大夫?!?/p>
明皎正坐在榻邊,給午睡的小團子掖了掖被角,悠然起了身,往廂房外走去。
“走,我們?nèi)レ籼??!?/p>
明皎剛走,門簾落下的那一瞬,原本合著眼的明遲猛地睜開了眼。
小家伙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毫無睡意,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了轉(zhuǎn)。
下一刻他從榻上一躍而起,手腳麻利地穿起他的道袍……
午后的春陽不烈不燥,暖光在青磚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四月的春風(fēng)裹著暖香,輕輕拂過庭院。
明皎帶著紫蘇、白芷一起去了位于侯府西路的明氏祠堂,一路來到后罩房。
“大小姐?!笔卦谖萃獾男炱抛庸ЧЬ淳吹亟o明皎行了禮,“端太太就在屋里歇著。”
“吱呀”一聲,屋門被婆子一把推開。
一股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伴著女子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
“咳咳咳……”
“是誰?”
榻上的唐氏聽到開門聲,支肘撐起上半身,瞇眼朝大門方向望來。
她身上穿著一件皺巴巴的白色中衣,從前梳得一絲不茍的圓髻如今凌亂不堪,臉色潮紅。
被關(guān)了二十天后,她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連臉頰都凹了進去,滿面病態(tài),身上的中衣顯得空蕩蕩的。
與曾經(jīng)那個倨傲的唐氏可謂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跟在明皎身后的白芷“啊”了一聲,不敢相信眼前這人是唐氏。
“三堂嬸?!泵黟▎玖颂剖弦宦?,優(yōu)雅地在屋內(nèi)的一把圈椅上坐下。
唐氏這才看清了來人,眸中迸射出凌厲的光芒,咬牙切齒道:“明皎,你來這里做什么?”
“你,是想看我現(xiàn)在有多慘嗎?”
唐氏從榻上坐了起來,惡狠狠地瞪著明皎。
過去的這二十天,她一直被關(guān)在這間屋子里。
狹窄的房間內(nèi),四面的窗戶全都被封死,周圍永遠黑漆漆的,只有她一個人。
孤零零的一個人。
叫天不靈,叫地不應(yīng)。
那種孤獨感令她生不如死,但她一直苦苦支撐著。
她相信,她受的苦是一時的,她的兒子早晚會來接她出去的。
“是啊。”明皎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我就是想親眼看看你有多慘?!?/p>
“你當(dāng)年偷走我大哥,讓我娘到死都不知道她最疼愛的兒子,根本不是她的親骨肉?!?/p>
“你如今這般境地,全是你自己造的孽,是你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
唐氏臉色一白。
忽然她捂住嘴,佝僂著身子劇烈咳嗽起來。
半晌,她才勉強止住咳,語聲嘶啞,卻帶著一股子強撐的狠厲,“明皎,再怎么說,我也是你的長輩!”
“你大哥,明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世人都說生恩不如養(yǎng)恩大,我對他有十八年的養(yǎng)育之恩,他如今眼睜睜看著我在此受苦,袖手旁觀,就是天大的不孝!”
“若是傳揚出去,滿京城都會知道他冷血無情,是個不孝不義的白眼狼,往后他別想在朝中立足!”
她喘著粗氣,怨毒的眸中混著孤注一擲的瘋狂。
明皎側(cè)首,輕飄飄掃了唐氏一眼,烏黑的瞳仁里,凝著寒潭般深不見底的戾氣。
屋內(nèi)靜了一靜。
她低低嘆了氣:“三堂嬸,這些天我夜里一直夢到我娘。”
“我娘說,她含冤未雪,乃至魂魄一直在陰間徘徊不去,沒法安心投胎……讓我代她了結(jié)這些前塵往事……”
說著,明皎從紫蘇手里接過了一把匕首,兩寸長短的刀刃寒光四溢,刀鋒犀利。
“你……你別神神道道的。”唐氏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往周圍看了一圈。
昏暗的陰影中似乎藏著什么看不見的東西,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令她起了一聲雞皮疙瘩。
明皎微微地笑:“堂嬸你就沒想過,我是怎么知道我大哥被調(diào)包的秘密嗎?”
唐氏一愣。
她當(dāng)然想過這個問題,卻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當(dāng)做是她運氣不好。
難道說……
唐氏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只覺喉頭滾燙,可周身發(fā)冷,一股冰冷的寒意從骨髓里透了出來。
“沒錯?!泵黟ǚ路鹱x出了唐氏的心思,肯定她的猜測,“是我娘在夢里告訴我的?!?/p>
“她本以為找回了我大哥,就可以轉(zhuǎn)世投胎,但閻君告訴她,她在人間仍有前塵舊怨未了?!?/p>
說著,她指尖一旋,手里的匕首便靈活地轉(zhuǎn)了個圈,寒光乍現(xiàn)。
那冰冷的刃光映在她眸底,閃著凜凜清光,透出一種寧為玉碎的冷冽。
唐氏周身劇烈一顫,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你……你想干什么?!”
“我告訴你,殺人償命。你要是敢殺我,就要給我償命!”
明皎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似的,笑出了聲:“三堂嬸,你說笑了!”
“你都已經(jīng)伏法,是階下之囚。我為何要為了你這條賤命,背上殺人之罪?”
“我要你招供的,是當(dāng)年幫你偷換孩子的幫兇!”
“幫兇?”正在發(fā)高燒的唐氏昏昏沉沉,腦子里像是被灌滿了鉛般,一時竟沒反應(yīng)過來。
她甩了甩發(fā)沉的腦袋,忽然捕捉到一絲線索,鼻翼急促地翕動了兩下。
混沌的腦海里,一張模糊的面孔漸漸清晰,輪廓越來越分明,呼之欲出……
“看來,你想到了?!泵黟êV定地說道。
當(dāng)年,侯府一日之內(nèi)兩位產(chǎn)婦同時臨盆,即便彼時茶房走水,府中上下亂作一團,可正院畢竟是侯府內(nèi)院核心,絕非等閑人能隨意出入。
唐氏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兩個嬰兒調(diào)包,背后必然藏著一個能自由出入正院、熟悉府中情形的內(nèi)鬼相助。
“呼——,呼——”
唐氏的呼吸愈發(fā)粗重,枯瘦的手指攥了攥拳。
良久,她才道:“皎姐兒,我可以告訴你,那個人是誰,但是……”
“但是,我要你放我回老家?!?/p>
“我若是不說,你永遠也別想知道那個人是誰,你母親在九泉之下也永遠別想得到安寧,更別想轉(zhuǎn)世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