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曲折長廊,越過一片銀杏林后,一座幽靜的殿宇便出現(xiàn)在眼前。
橫匾上是“花神殿”三個大字,正居上方。
只見不少女子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低聲祈愿。
多是求花神娘娘保佑她們有機會通過花神選,當上花神。
沈明姝站在殿中,環(huán)顧四周,只見四壁皆懸掛著畫像,一幅幅女子畫像神采各異,每一人皆風姿綽約,眉眼生輝。
姜鴛站在她身旁,看出聲解釋,“花神選每三年一次,選中的花神,皆會由宮廷畫師入畫,供奉于殿中,傳于后世?!?/p>
“這張?!彼钢钌鲜椎囊环?,畫中女子衣袂飄然,姿態(tài)端雅。
“柳如儀。大昭國第一位花神?!?/p>
姜鴛一向清傲,此時神情卻明顯多了幾分崇敬,“我們能在這里讀書,女子得以入學、習藝,皆是因她。”
“花神選,也是從她那年開始立下的。”
柳如儀……沈明姝心中又念了一下這個名字。
沈府,前院。
沈明姝拿著筷子夾起碟子里的蝦球,蝦球酥嫩鮮香,她眼睛亮了起來,輕嗯了一聲。
江潯對沈明姝的情緒一向敏銳,此時也察覺到。
她今天似乎格外開心。
因為什么呢?
如今她不再懼怕他,也開始親近他,但從不會主動跟他說她的事情。
江潯垂眸,眼神壓抑至極。
他想問。
想知道她為何開心,為何難過,想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她的一切……乃至她的一舉一動,他都想知道。
可是他不能。
這樣會嚇到他。
她只是把他當成兄長,為兄者,便要克制守禮,知道分寸。
收起所有不該有的念頭。
哪怕這些念頭早已瘋長,壓得他骨肉發(fā)疼。
江潯沒說話,但沈明姝卻注意到了他。
她甜笑著給江潯夾蝦球,聲音軟軟的,“阿兄,你嘗嘗這個,很好吃的?!?/p>
少女漂亮的桃花眼彎起,白皙小臉映著燈光,像剛煮好的糯團子,軟得不成樣子。
江潯指腹幾不可察地收了收,情緒再也壓抑不住,脫口問道:“今天,很開心嗎?”
沈明姝沒想到居然會被他發(fā)現(xiàn),臉上有些羞,但更多的是雀躍。
“阿兄你可能不知道,月底就要花神選了?!?/p>
提到花神選,沈明姝的話匣子便再也收不住,說話時聲音軟糯輕快,桃花眼一眨一眨的。
一邊說還一邊擺手比劃,說自已今天去了花神殿,看到了畫像,又聽了姜鴛講了許多花神選的事情……
沈明姝說得起勁,眼中光影流轉(zhuǎn),卻在轉(zhuǎn)眸間,忽然撞進江潯一雙沉靜幽深的眼里,心頭“咚”地一跳,像被什么輕輕點了一下。
她立刻收聲,眨了眨眼,有些怯怯地低聲道:“阿兄,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她有些懊惱,一開心就沒個把門的,說個不停。
江潯日理萬機,講的都是朝堂大事,怎么會對這樣的小事感興趣……
他會不會覺得煩?
她一想到這里,心就不安地跳了起來,記憶深處對江潯的恐懼再次浮現(xiàn),指尖在袖中控制不住地絞了起來。
江潯見她神色緊張,小心翼翼的樣子,心口鈍疼。
怎么還是這么怕他。
這樣想著,語氣也跟著溫柔下來,“不會,很新奇。”
“我以前從沒關(guān)注過花神選,對這樣的事并不了解,可你一說,我就懂了?!?/p>
沈明姝一雙水眸認真望著他,又問了一遍,“阿兄真的不會覺得煩嗎?”
“真的。阿兄什么時候騙過你?”
聽到這話,沈明姝瞬間安心。
這倒也是,江潯從不說謊,從來都是言出必行。
他沒必要在這種事上騙她。
這么一想,她心里原本那點沒來由的不安也像云霧撥開,悄悄散了。
江潯認真看著她,怎么會厭煩呢?
他只會覺得受寵若驚。
她開始愿意告訴他,她最近經(jīng)歷的、煩心的、開心的各種事情。
她在他面前,開始變得越來越自在了。
她骨子里那份嬌氣,在他面前不設遮掩,自然而然流露出來。
這樣,很好。
站在遠處的清和看著這一幕。
得,他家大人這是又開心上了。
小團齋。
春杏抱著個漆盒走進來,“小姐,管家又送來新的顏料了。”
“小姐等會還要再畫一會嗎?”她一邊擺放,一邊說著。
“馬上就要花神選了,今天奴婢在書院看得清楚,小姐的同窗們個個都練得用心,顯然都是鉚足了勁兒。”
小棠在一旁插話,“畢竟花神選三年一次,不僅能入花神殿畫像,受后世敬仰,更能一朝揚名?!?/p>
“京中多少世家盯著這場選舉,每屆的花神,哪一個不是豪門權(quán)貴爭相求娶的香餑餑?!?/p>
權(quán)貴之家銀錢已經(jīng)不缺,最在乎的便是名聲。
能成為花神的女子,說明她德行才貌皆優(yōu),將來入了高門,定也能持家有方,教養(yǎng)子嗣,是能光耀門楣的良配。
沈明姝安靜聽著。
前世,林青妍拿下花神。
原先以她家的門第,是夠不到定安侯這樣的親事的。
當時她和蕭崢已經(jīng)訂婚,但因為林青妍有花神的美名,蕭老夫人竟同意她入門為平妻。
若不是因為江潯在朝中得勢,說不定,林青妍那時真的能入門和她平起平坐。
“今晚先不練了?!?/p>
春杏與小棠對視一眼,皆有些疑惑。
“小姐不練了嗎?花神選快到了……”
“不拘這一時?!鄙蛎麈浡暤?。
她想得到花神。
不過她所求的,并非那些豪門世族的爭相求娶。
四歲那年,父母雙亡,沈家從此失了靠山,一夕之間由盛轉(zhuǎn)衰。
若不是江潯撐起門戶,沈家早已衰落。
江潯一人扛著整個沈家,太辛苦了。
她也想替他分擔一分。
為沈家多添一份聲望。
“花神雖然要緊,但現(xiàn)在,有更重要的事情?!?/p>
沈明姝轉(zhuǎn)頭看向春杏,聲音溫軟卻認真,“我讓你調(diào)查的三皇子和太子的事,查得怎么樣了?”
春杏早已準備好,當即上前,從袖中取出一張折好的紙。
“這是目前能查到的,這半年來宮中和朝中的一些動向。剩下的,奴婢還在繼續(xù)查?!?/p>
之后的幾天,沈明姝白日在承文書院上課。
等到夜里回到小團齋,她便點燈坐在桌前,一頁頁翻看春杏收集到的信息。
前世的她,對權(quán)謀政治幾乎一無所知。
成婚后,更是被困在蕭家后院,能聽到的,不過是宮變、戰(zhàn)事、立儲這類已成定局的大事。
她不確定自已記得的那些碎片,究竟能不能幫上江潯。
但她還是一頁頁地看,拼命在腦中回憶,推敲朝中局勢。
在看到一份軍報抄錄時,沈明姝翻動書頁的手忽然頓住。
她定定地看著紙上那幾行字,桃花眼倏地亮了起來。
這幾日,還是第一次見她露出這樣的神情,春杏忙湊近幾步,小聲問:“小姐,怎么了?”
沈明姝呼吸微亂,沒有回答,顧不得案上的其他紙張吹落到了地上,轉(zhuǎn)身便奔出了房門。
“小姐!”春杏和小棠同時一驚,急忙跟了上去。
春杏一邊抓起披風,一邊追著喊:“您去哪兒??!天都快黑了!”
小棠也提著燈籠追上,“小姐慢些,披風還沒穿上呢!”
聽松軒。
檐下燈火未滅。
春杏和小棠抬頭望著門上的匾額,不由打了個寒噤。
怎么來江大人住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