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島這幾天下著濛濛細雨,有點悶。
蘇葉草坐在榮生藥房的會客室,對面是藥房的老板榮先生。
兩人中間的桌子上攤著合約,條款已經(jīng)談得差不多了。
“蘇老板,這批安神茶的質(zhì)量確實沒得說。就是這供貨價……能不能再讓一點?您也知道,蓮島市場小競爭激烈啊?!睒s先生誠懇道。
蘇葉草抿了一口茶,是上好的普洱,但她喝不出什么滋味。
“榮先生,價格已經(jīng)是最低了。蘇濟堂的藥材都是正規(guī)渠道進來,每批都有檢驗。您要是去黑市拿貨可能是便宜,但出了事砸的是您幾十年招牌?!彼曇羝椒€(wěn)道。
榮先生訕訕一笑,“那是,蘇老板的貨,我放心。”
又聊了一些細節(jié),合約這才初步敲定。
榮先生起身去準備正式文本,讓蘇葉草稍坐。
會客室里只蘇葉草身走到窗前。
樓下是蓮島的老街,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忽然,她的眼神被定住了。
對面街道上,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正過馬路,那個人個子很高肩背挺直,走路的姿勢……
蘇葉草的心臟猛地一跳,手按在玻璃窗上。
可下一秒,那人拐進巷子不見了。
她盯著空蕩蕩的街對面,突然自嘲地搖了搖頭。
他在香江參加考察,怎么可能會來蓮島!?
而且就算來了,也不可能會這么巧出現(xiàn)在這里。
蘇葉草覺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有一道淺淺的白痕。
五年了,這一道戒痕還沒有完全消退。
她想起五年前在機場摘戒指的時候,她用了很大力氣。
戒指卡在指節(jié)上,皮膚都蹭紅了才拽下來。
后來那道印子慢慢變淺,可每次摸到,都能想起摘戒指時的疼。
“蘇老板?”榮先生推門進來,手里拿著兩份合約。
蘇葉草迅速收回思緒,“榮先生,準備好了?”
“好了好了,您看看?!?/p>
蘇葉草坐下,仔細看條款。
其實她的心思早就不在合約上了,滿腦子都是剛才那個背影。
簽完字,榮先生熱情地說要請她吃晚飯,蘇葉草婉拒了。
“還有點私事要處理,下次吧。”
回到旅館房間,天已經(jīng)黑了。
蓮島的夜比香市安靜些,窗外能聽到海浪聲。
蘇葉草拿起床頭柜上的電話,撥通了家里的號碼。
響了幾聲,接起來的是個稚氣的聲音,“喂?”
“懷瑾,是媽媽?!?/p>
“媽媽!”懷瑾在那頭歡呼,“你什么時候回來?。课液徒憬愣枷肽懔?。”
蘇葉草心里一軟,“再過幾天就回去。姐姐呢?”
“姐姐在寫作業(yè)。”懷瑾嘰嘰喳喳,“今天陶叔叔帶我們?nèi)コ粤嗽仆堂?,還給我買了新的蠟筆。媽媽,陶叔叔說等你回來,要帶我們?nèi)ズQ蠊珗@!”
蘇葉草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好,你要聽姐姐和陶叔叔的話,知道嗎?”
“知道啦?!睉谚鋈粔旱吐曇?,“媽媽,我今天看到一張照片,上面有個穿軍裝的叔叔,長得好像我?!?/p>
蘇葉草呼吸一滯:“什么照片?”
“就在你書桌抽屜里呀,姐姐找東西的時候看到的。那個叔叔抱著一個小娃娃,姐姐說……說那是我哥哥。”
蘇葉草握緊聽筒,“姐姐還說什么了?”
“姐姐說那是爸爸。”懷瑾的聲音帶著困惑,“媽媽,爸爸是解放軍叔叔嗎?那他為什么不和我們住在一起?”
這個問題,蘇葉草答不上來。
她聽著兒子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說他今天在幼稚園畫了畫,說陶叔叔答應教他騎自行車,說想念媽媽做的蒸蛋。
最后懷瑾說,“媽媽,你快回來吧。陶叔叔說,等你回來,要給你一個驚喜?!?/p>
掛了電話,蘇葉草在床邊坐了很久。
窗外下起了雨,淅淅瀝瀝打在玻璃上。
蓮島的老街在雨幕里模糊成一片昏黃的光暈。
她想起五年前離開京市那天,也是這樣的雨。
她在機場等了半個小時,一直看著入口的方向。
她知道他不會來。可還是等了。
現(xiàn)在,他在香市,而她故意來了蓮島。
她到底在躲什么?
怕見他?怕聽到他的解釋?
還是怕自己好不容易建起來的心墻,一見面就塌了?
蘇葉草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里。
而在香市的周時硯,日子更不好過。
考察團的行程安排得很滿,上午參觀醫(yī)院,下午聽報告,晚上還有交流宴會。
他是團長,必須全程在場,一舉一動都代表京市的形象。
紀律要求很明確,不得單獨離隊、不得私自外出、不得與無關(guān)人員接觸。
周時硯坐在會場里,聽著臺上專家演講,手指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敲著。
他看了眼手表,下午三點。
聽醫(yī)館的伙計說蘇葉草藥明天晚上才回來,而考察團后天一早就要離港。
他想趕去蓮島,但是最快的船往返也要四個小時,還不算找人的時間。
根本來不及。
而且,他沒有去蓮島的通行證。
“周團長?”旁邊有人碰了碰他胳膊。
周時硯回過神,發(fā)現(xiàn)臺上專家正看著他,顯然是演講結(jié)束了。
他立刻站起來,憑著多年開會的經(jīng)驗,說了幾句得體的結(jié)束語。
晚上宴會結(jié)束,已經(jīng)九點多了。
周時硯以“頭疼為由,提前離席回了酒店。
他沒有回房間,而是直接出了酒店大門,攔了輛的士。
車停在蘇濟堂門口,醫(yī)館已經(jīng)打烊了,只有門廊下一盞小燈亮著。
周時硯下了車,站在馬路對面看著。
招牌上的蘇濟堂三個字,在夜色里泛著溫潤的光。
他想陶垣清,還有員工們對他的熟稔態(tài)度,以及員工們的那些調(diào)侃……
周時硯點了支煙,他知道自己沒資格吃醋。
這五年,是陶垣清陪在她身邊,幫她照顧孩子,支持她的事業(yè)。
而他除了傷害和缺席,還給過她什么?
盡管他清楚的知道這些,可心里還是像被什么東西啃咬著,又疼又澀。
一支煙抽完,他正準備離開,醫(yī)館的門忽然開了。
陶垣清從里面走出來,手里拿著個文件袋。
他看到周時硯,愣了一下,隨即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