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崔一渡在起沖突的林子里,看到副統(tǒng)領(lǐng)嚴凜帶著大批御林軍趕來,心中猛地一沉。
他瞬間將這幾日發(fā)生的種種串聯(lián)起來——先是罕見毒蜂和“引蜂香”;接著是昨夜那頭詭異的瘋熊;再到今日,兩位皇兄為一點小事幾乎兵戎相見,父皇又恰好將大部分近衛(wèi)調(diào)離身邊……這一切,似乎都有一只無形的手在幕后推動,每一次“意外”,都在巧妙地削弱、調(diào)動,甚至是引開皇帝的護衛(wèi)力量。
他們的目標,從來就不是什么皇子爭斗,自始至終,都是父皇本人!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般在他腦海中炸響。他顧不得再去調(diào)解兩位皇兄那無聊的爭執(zhí),立刻迎上嚴凜,言明利害。嚴凜也是忠心之輩,聞言大驚,毫不猶豫地聽從崔一渡的命令,帶著御林軍全速回援營地!
幸好,趕上了!
生力軍的加入,瞬間扭轉(zhuǎn)了戰(zhàn)局。御林軍人數(shù)眾多,訓(xùn)練有素,立刻與殘存的侍衛(wèi)里應(yīng)外合,將十余名蒙面人反包圍起來。
這些刺客雖然武功高強,但在崔一渡和江斯南兩位頂尖高手的聯(lián)手絞殺下,陣腳大亂。刀光劍影交錯,伴隨著骨骼碎裂和垂死的悶哼,最后一個黑衣人也瞪著不甘的雙眼,重重倒地。
戰(zhàn)斗結(jié)束了。
營地中央,一片狼藉,尸體橫陳,鮮血幾乎將地面浸透,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血腥氣。
成德帝在沈沉雁和江斯南的護衛(wèi)下,緩緩走出了營帳。當他看清眼前的景象時,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嘴唇緊抿,下頜線繃得像一塊堅硬的巖石。
他深邃的目光緩緩掃過滿地被害的侍衛(wèi),那些曾經(jīng)鮮活的生命,為了護衛(wèi)他而變成了冰冷的尸骸。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握著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那不僅是劫后余生的憤怒,更是身為帝王權(quán)威被踐踏、被算計的震怒!
“查!給朕查!朕倒要看看,是誰如此膽大包天!”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雷霆般的威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他話音剛落,旁邊檢查尸體的御林軍士兵突然驚呼:“陛下!他們……他們服毒自盡了!”
成德帝的臉色更加難看,如同覆蓋了一層寒霜。線索,又斷了。
沈沉雁忍著劇痛,單膝跪地,他臂上的傷口還在流血,臉色因失血而蒼白,聲音帶著疲憊和愧疚:“臣護衛(wèi)不力,致使陛下受驚,請陛下治罪!”
眾人一同跪下,成德帝的目光落在沈沉雁鮮血淋漓的手臂上,再看向一旁眼神清亮、關(guān)鍵時刻率軍回援的崔一渡,他眼中的雷霆之怒稍稍收斂,化為一種深沉的審視和復(fù)雜的情緒。
他緩緩抬起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骸岸计饋戆?,你們有功無過。”他頓了頓,看著這個平日里不著調(diào)的兒子,“你,很好?!?/p>
這三個字,重若千鈞。
崔一渡心中一凜,面上卻依舊沉穩(wěn),躬身道:“兒臣只是恰逢其會,不敢居功?!?/p>
成德帝不再多言,他再次將目光投向那滿地的尸體,投向那片被鮮血浸透的土地。秋風掠過,帶著刺骨的寒意,卷起幾片枯葉,在尸骸間打著旋兒。
狩獵的歡愉早已蕩然無存,剩下的,是彌漫在每個人心頭的濃重陰影和刺骨的冰寒。這秋狩場,終究是變成了一個流血的陰謀舞臺。而幕后黑手,依舊隱藏在迷霧之后。
成德帝就那樣靜靜地站著,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鐵青的臉上,是山雨欲來的風暴,是帝王一怒伏尸千里的前兆。他知道,這場針對他的刺殺,絕不會結(jié)束。
這時,衛(wèi)弘睿和衛(wèi)弘禎率隊歸營,關(guān)于獵場因死鹿扯皮之事,終是在諸位大臣勸解下得以平息。
當他們見到眼前的慘狀,臉色驟然大變。衛(wèi)弘睿踉蹌上前,撲通跪倒在成德帝面前,聲音顫抖:“父皇,兒臣來遲,萬死難辭其咎!”衛(wèi)弘禎亦緊隨其后,俯首請罪。
成德帝眼皮都沒有抬,冷冷道:“你們兩個,給我跪到天黑!”
“兒臣遵旨!”
“兒臣遵旨!”
原本七日的秋狝之期,就此戛然而止。成德帝將“瑞獸呈祥”玉如意賜給了救駕有功的崔一渡,賜江斯南玉壺一盞,以彰其臨危不懼之勇。其余有功將士皆得賞賜,陣亡侍衛(wèi)厚葬,撫恤加倍,蔭及子孫。
御林軍另一位副統(tǒng)領(lǐng)王初實因護衛(wèi)不牢,讓刺客潛入圍場,當場褫奪官職,押入天牢候?qū)彙K穆殭?quán)交給沈沉雁,由其全權(quán)執(zhí)掌御前安危。太師黨在御林軍中的勢力遭到清洗。
成德帝返鑾途中,一言不發(fā),馬蹄聲沉重地踏在官道上,卷起塵煙。恒王陪同成德帝坐在御輦里,見成德帝面色陰沉似水,不敢多言半句。
成德帝凝視著遠方漸暗的天際,忽而低聲一嘆:“熙寧,你說我這幾個兒子,哪個更像我?”
恒王垂目,聲音低緩:“陛下之子,皆有天家風骨,然各得其性。大皇子果毅,二皇子忠勇,三皇子機敏,六皇子……赤誠動人?!彼D了頓,才又道:“若說最似陛下者,臣弟以為,是那份臨危不亂、藏鋒于內(nèi)的沉靜,倒與三皇子近些。”
成德帝嘴角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目光仍停留在天邊那抹殘血般的晚霞上。許久,他才緩緩道:“朕倒覺得,宸兒最像朕,可惜……”聲音輕得像自語,他一想起那個身體羸弱不堪、萬念俱灰的太子,心頭涌起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楚。
“皇兄不必難過,他現(xiàn)在湯藥與佛法之間尋得了一方清凈,說不定過得自在?!?/p>
“但愿如此。熙寧,你記得代朕去看他?!背傻碌圯p輕地嘆了一口氣。
“陛下放心,他是我的侄子,臣弟絕不會讓他受苦。”恒王眼角余光瞥見成德帝袖中微微顫抖的手。
御輦緩緩前行,暮色四合,天地蒼茫,成德帝不再說話,他閉目倚坐,指尖輕輕摩挲著扳指,仿佛觸到了命運幽微的脈絡(luò)。風自簾外吹入,拂動龍袍一角,也拂不去眉宇間深鎖的思量。
那個曾被寄予厚望的太子,終究沒能承住這江山的重量,可帝王之家,情深不壽,道是無情卻有情。
剩下的兒子,哪一個又能真正承得住這權(quán)柄的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