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院,小鼻涕眾人已忙活著吃飯,陸羽則將自己關(guān)在房中,坐在床邊,他面色凝重,望著厚厚的床單被褥,陷入糾結(jié)。
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黑衣丞相,竟會成為逃犯。
這其中緣由,陸羽摸索不透,但聯(lián)想道衍留下的書信,幾乎能斷定,這件事與他留下的小冊子脫不了干系。
坐在床邊糾結(jié)許久,陸羽終是決定,打開這冊子看一看,隨即他掀開被褥床單,將那小冊子翻了出來,深吸口氣,而后緩緩打開。
率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首頁抬頭幾個大字:“大明福建行省洪武七年秋糧總賬。”
只看到這幾個字,陸羽便立時聯(lián)想到近來京中出現(xiàn)的各地押稅官員,若這抬頭不假,那這份冊子,該是押稅賬冊。
但再往下看,他又發(fā)覺不對勁。
這東西名為賬冊,可除了抬頭幾個大字外,再無具體的賬目,下面完全是一片空白。
一份空白賬冊,能有什么用?
陸羽正自迷惑,卻見那賬冊側(cè)面,赫然蓋著騎縫印章,章上繪著“福建行省布政使司”字樣。
“恩,竟真有印章?”
驚奇之下,他又往后翻了幾頁,這才發(fā)現(xiàn),這賬冊后方,林林總總蓋了數(shù)個大印,下到福建地方稅務(wù)官員的私印,上到布政使司的官衙大印,可謂無一不備,樣樣齊全。
有了印章,這本小冊子,就真成了合法賬冊,是能上達(dá)戶部,入賬核對的。
也即是說,這本賬冊,當(dāng)真是福建送往戶部的押稅賬冊,但……為何地方送往戶部的,會是本空白賬冊?
陸羽正自思量,忽地腦海中浮現(xiàn)三個大字——空印案!
噔地一聲,他心下一顫,渾身上下冷汗直冒。
空印案,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明初四大案之一,涉及官員無數(shù),波折極廣。
這案子來由,便是地方稅務(wù)官員進(jìn)京押稅時,為了防止押運損耗,提前備了空白賬冊,到京中復(fù)核時,再依實稅數(shù)目填補數(shù)據(jù)。
這樣的行為,當(dāng)然不合流程,往大了說便是虛報賬目,瞞騙朝廷,也難怪歷史上的朱元璋得知此事后大發(fā)雷霆,掀起官場巨震。
想到這一切,陸羽終于明白過來,緣何他對這賬冊如此看重,又緣何那道衍會被人追捕,。
“老和尚呀老和尚,你好端端地,招惹這是非做什么?你惹火燒身也便罷了,干嘛還把這燙手山芋丟給我?”
拿著空白賬冊,陸羽惴惴不安,不知做何處理。
這東西,顯然是道衍從福建押稅官員那里偷來的。
他偷來此物,不知作何心思,但這東西一旦外泄,落到朱元璋手里,便是滔天大禍,不知有多少人頭要落地。
“啪!”
“這賤手,非得打開看它作甚?”
“早知如此,直接一把火燒了便是!”
陸羽可不愿沾上這件事,但眼下既已看過賬冊,他總不好直接焚毀。
兩日之期還沒到,萬一那道衍逃過追捕,回來討要呢?到那時,自己總不能還一堆灰燼給他吧?
思來想去許久,陸羽終又將那燙手山芋放回了床單最下層,藏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
他又找來道衍留下的書信,一把火燒個干凈。
“老和尚,說你是妖僧,當(dāng)真沒冤枉你,你可千萬別被人抓了,又將我給招供出來,早知你這么麻煩,那晚就不該救你了!”
現(xiàn)下里,他只盼當(dāng)晚救人時光線昏暗,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否則那些搜查官差摸出痕跡,追查上來,自己又如何應(yīng)付。
心中懷著諸多憂慮,陸羽顧不上吃飯,他索性躺在床上,將那床單壓個結(jié)結(jié)實實,再不露半點痕跡。
……
這一晚,陸羽睡得極不踏實,他一直擔(dān)憂官差追來,心中籌劃如何應(yīng)付。
但俗話說越怕什么,就越來什么。
第二天一早,陸羽正在床上補覺時,小院里已來了不速之客。
“老大,不好了,官差找上門來了!”
小鼻涕的驚聲喊嚷,將陸羽從睡夢中吵醒,他登時大驚,下意識朝那床單摸了摸。
官差顯然是為這賬冊而來,自己又該如何應(yīng)對。
不及他思慮清楚,房門已遭人踢開,闖進(jìn)來的,正是昨日拿著畫像盤查的差役。
“你就是這里管事的?”領(lǐng)頭的是個滿臉橫肉的胖差役,手里還提著昨日那畫像。
看到這陣仗,陸羽來不及擔(dān)驚害怕,慌忙從床上爬起來,拱手賠著笑臉,故作鎮(zhèn)定道:“我正是陸家班班主,幾位官爺有何事吩咐?”
那胖差役舉起手中畫像,在陸羽面前攤了攤,問道:“認(rèn)得這人不?”
陸羽心道這些人找上門來,多半已查出線索,這時再矢口否認(rèn),怕要落個有意包庇的名頭,免不了吃苦頭,他瞇起眼睛,裝作仔細(xì)打量的架勢。
“似乎……似乎有點印象……”再盯著畫像看了許久,他才一拍腦門:“噢,想起來了,這不是前天晚上昏倒在我門前的和尚嘛!”
那差役輕哼了一聲,似很滿意道:“不錯,你倒老實認(rèn)了,免得兄弟們再動手,實話告訴你,此人乃是江洋大盜,正受我應(yīng)天府衙緝捕,有人看見此人暈倒在你院門前,被你所救……”
孟端當(dāng)然不可能將胡惟庸說的話都告訴手下差役,只能謊稱是江洋大盜,搶了重要的寶貝!
果然,救人場面被人看見了,陸羽心下慶幸不已,得虧自己沒抵死否認(rèn),但面上,他仍得裝出一臉吃驚的樣子,瞪大雙眼道:“江洋大盜?我……我不知道他是壞人,只看他是個出家人,又昏倒在院門外,才……才給了他幾碗粥喝……”
胖差役微微瞇眼,似在打量陸羽道:“而后呢?”
陸羽連忙攤手:“那人喝了幾碗粥后,便醒轉(zhuǎn)過來,而后……而后便走了,我就再沒見過他了!”
胖差役略作思量,又與身后幾個手下交換了眼色,他那幾個手下微微點頭,似是在表達(dá)認(rèn)可姿態(tài)。
這當(dāng)然是陸羽開頭便老實承認(rèn)的好處,給對方留了個誠懇印象。
看得對方并沒有動粗拿人的意思,陸羽心下長舒口氣,看來,是遮掩過去了。
卻在這慶幸當(dāng)口,那胖差役忽又在房中打量起來,目光游走道:“那和尚……可留下什么東西了?”
道衍當(dāng)然留下了重要物件,但這東西,豈能交出去?
陸羽既已知曉賬冊來歷,自然也能想到交出此物的后果。
那東西見不得光,即便你老實交上去,也脫不了干系了,鬧得不好,幕后之人為避免消息外泄,還會來個殺人滅口。
“沒啊,那和尚本來就身無長物,哪有啥東西可留下的?”陸羽連連搖頭,故做出一臉迷茫姿態(tài)。
胖差役蹙了蹙眉,顯然不甚放心,他朝身后招了招手,那班差役們紛紛搶上前來,在這院中房內(nèi)搜查起來。
這些人動作粗野,扒拉著院中諸般道具,七歪八倒,看得小鼻涕幾人咬牙切齒,恨不能已。
外面搜了一圈,差役們又將注意力放到房內(nèi),在陸羽房間中翻找起來,先是桌椅,再是衣柜,最后又是床底……
陸羽看得心驚不已,卻又怕被人看出端倪,只能強裝出淡定,將視線挪向房外。
“你們……你們小心著些,那些器械都是咱們戲班吃飯的玩意兒,莫要弄壞了。”他裝出心疼器械的架勢,眼角余光卻一直瞄著房內(nèi)動靜。
當(dāng)看到差役掀開床上被褥時,他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差點沒叫出聲來。
好在,對方只掀開被褥看了看,未再往下扒拉。
將整個院子翻得亂七八糟,差役們沒有收獲,紛紛向那胖差役覆命:“頭兒,沒發(fā)現(xiàn)可疑物件!”
看這架勢,他們是查無所獲,將要走人了。
陸羽心中大石放下,松了口氣。
“既是沒搜到東西……”那胖差役的目光在院中游移一圈,最后落在陸羽身上,口氣忽地變得冷厲陰狠道:“那你便跟我們走一趟吧!”
說話之際,他向身后一招手,那一干差役便涌了上來,將陸羽團(tuán)團(tuán)圍住。
陸羽絕沒料到這局面,慌忙擺著手叫道:“各位差爺,我與那和尚可沒關(guān)系,抓我做什么?”
可任他如何申辯,差役們不理不顧,仍圍將上來,將陸羽扣押住。
胖差役走上前來,冷哼一聲:“老實點,我可告訴你,你攤上大事了!”
許是看陸羽態(tài)度誠懇,胖差役多透露了幾句:“不怕告訴你,那和尚沾上了大案,是咱們府尹大人提點要抓的要犯,上面催逼得緊,你攤上他,算你倒霉!”
他雖未將話說明白,但話里話外,大有拿陸羽交差的意思。
看情形,這牢獄之災(zāi)是免不了了。
陸羽很是無奈,逃跑是別想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忙從懷里摸出幾顆碎銀,奉了上去:“差爺,我可是本分人,與那和尚毫無干系??!救他全是心善,誰承想做好事反惹了一身污?。 ?/p>
胖差役接過銀子,在手里掂了掂,又朝陸羽輕笑了兩聲,他的口氣稍稍放軟了些:“莫怪兄弟手下無情,咱們也是沒辦法,上面只給了兩日時間,若再不交差,咱們也得挨板子?!?/p>
陸羽連連點頭道:“不敢煩勞差爺,只盼諸位能容我片刻,給手下兄弟們交代幾句?!?/p>
胖差役蹙了蹙眉,隨即擺手,差役們紛紛松手,退了幾步,但仍將陸羽團(tuán)團(tuán)圍住。
陸羽朝小鼻涕招了招手,將他喚了過來,低聲道:“你可記得來過咱們院里的老朱?你速去找他,將這件事告訴他,現(xiàn)在恐怕只有他才能救我了。”
沾上這見不得光的麻煩,只能托關(guān)系找門路了,老朱皇親國戚,也是他在大明唯一的靠山。
“朱老頭兒?”小鼻涕摸著后腦道:“去哪兒尋他?”
陸羽一愣,當(dāng)即懵逼了。
對啊,和老朱來往這么多次,每回都是人家找上門,自己卻不知人家住處。
一時間,陸羽只能苦笑,吩咐道:“你讓人去咱們表演的路口等著,再去那鳳翔居找找,看看能否尋到老朱頭的下落……”
他將老朱現(xiàn)身過的地點都報了個遍,希望能尋得救星。
小鼻涕卻哭喪個臉道:“若是……若是找不到呢?”
“找不到的話……”
陸羽長嘆了口氣道:“那就只能希望老天開眼,那老朱頭這兩天能主動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