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內景物,比甬道上的還要令人驚艷。
幾丈高的寒冰被雕成亭臺樓閣、花鳥魚蟲,錯落擺放在花園各處。假山流水旁又有縮小型的假山冰雕,飛瀑凝成靜止的冰簾,檐角垂掛的冰凌內嵌金箔,風過時叮咚作響。
而這些冰景旁邊,冷氣如云霧般裊裊而出,更有身披輕紗的侍女手捧冰盤,盛著冰鎮(zhèn)瓜果、冷釀甜酪,供賓客消暑取用。
“真是大場面。”
云菅贊嘆著,從侍女手中取了一碗冰甜酪,坐在涼亭中慢慢的吃起來。
甜食在鄉(xiāng)下很稀罕,云菅少時雖然過得不算拮據,但這么富貴的日子卻也沒享過。
在甄家倒是能每日吃上冰鎮(zhèn)瓜果、甜酪等,但與長公主府的奢華比起來,甄家明面上還是差得遠。
百年、千年世家,根基再深底蘊再厚,與至高無上的皇權沒法比。
若真達到威脅皇權的地步,甄家早就已經被連根拔起了。
思及此處,云菅又想起了謝綏一行人。
雖然謝綏和孟聽雨都沒明確說過,但云菅從他們話語中也能猜出一二。那次皇城司秘密前往連州,應該就是為了清查世家。
而甄家的大本營,就在連州。
所以,甄家很有可能已經被皇帝盯上。甄侍郎這么急切的,要用兒女親事再攀高枝,無非是尋找新的退路罷了。
云菅突然就理解了甄侍郎的做法,但這婚事枷鎖落在她身上卻是不行。
“姐姐?!闭鐦妨馔蝗婚_口,“有人在看你。”
云菅回神,順著甄樂菱的視線看去。
是個瓜子臉、容貌嬌俏的小姑娘,年齡看起來與甄樂菱相仿,但比甄樂菱更柔和溫婉些。
大雍皇城在北方,這里的女子大多都高挑些,嬌小的姑娘也有,但伴隨著溫婉氣質的還是少見。
云菅與那小姑娘對上視線,小姑娘卻立刻移開。
云菅見狀也沒放在心上,一邊吃冰甜酪,一邊問甄樂菱:“誰家小姐?你不認識?”
甄樂菱搖搖頭:“沒見過,應該不是上京本土人。”
不是上京本土,那就是別的地方來的。
云菅猜測對方來自江南一帶,因為小姑娘的衣著打扮很精致,花樣也比上京的時興。
畢竟上京雖繁榮熱鬧,但絲綢布匹基本都是從江南那一塊運來的。許多時興的東西,也先從江南開始。
冰甜酪吃完,云菅漱了口,與甄樂菱結伴去別的地方玩。
沒走幾步,甄樂菱的閨中好友都尋了來,其中還有宜寧郡主。
宜寧郡主是長公主唯一的女兒,也是當今陛下唯一的外甥女,所以身份貴重,堪比當朝公主。
但這郡主姑娘倒是脾性好,并不高傲,反倒好奇的看著云菅問:“你就是樂菱的胞姐?”
云菅落落大方的行了禮:“是,我身子弱自小養(yǎng)在鄉(xiāng)下,前些日子才回京?!?/p>
宜寧郡主說:“傳言你長得五大三粗,還是個兇神惡煞的殺豬匠。怎么我瞧著,就是容貌普通了點,也沒別人說的那么粗俗可怕嘛?!?/p>
云菅:“……郡主慧眼。”
宜寧郡主有些不好意思了,見周圍跟來的幾個小姑娘還看著云菅竊竊私語,她揚起下巴說:“既是樂菱的胞姐,也就是我們的朋友了。以后大家可不能再背后議論……”
她說不出云菅的名字,云菅適時接上:“我叫蘭若?!?/p>
“對,蘭若?!币藢幙ぶ髡f,“蘭若以后也是我們的朋友了?!?/p>
其他小姑娘們雖似有些話想說,但宜寧郡主明顯壓她們一頭,于是不管愿意不愿意,她們都應了下來。
宜寧郡主的小圈子新加了人,迫不及待的要帶著云菅去見識。
云菅本就是來開眼界的,自然跟上。
路上,甄樂菱小聲說:“郡主以前很挑的,有好些姑娘家想和她玩,她還不樂意。誰能想到和你第一次見面,就接納你了?!?/p>
云菅說:“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嗎?”
甄樂菱很有自知之明:“我面子哪有這么大?你瞧見孫姑娘沒?她祖父馬上都要進內閣了,尋常都是旁人巴結她的,如今她不也乖乖跟在郡主身后?咱爹只是個小小的侍郎,我又能高貴到哪里去?”
云菅:“……”小小侍郎。
侍郎都是尚書之下的最高官職了,竟還用“小小”二字。
這天子腳下,真是高官如牛馬??!
于是她聳聳肩,說:“也是啊,我們都是小小侍郎的女兒,能高貴到哪里去?”
所以,誰知道宜寧郡主為什么就對她另眼相看呢?
眾人跟著宜寧郡主進了花園深處,看到滿園夏花與冰景交融。
繁盛的花架下懸著冰晶燈籠,內里燃著冷焰,火光不灼人,反透出幽幽藍芒。
再往里,有一處不大不小的荷塘。荷塘中心浮著冰雕蓮葉,葉心盛著新鮮摘下的紅蓮,冰火兩重,煞是驚艷。
更有花匠以冰為盆,栽種反季花卉。冰層裹著花根,既保其鮮活,又添幾分仙氣。
云菅心中連連驚嘆,只覺被打開了新世界。
她與甄樂菱緩行,正看得目不轉睛時,忽聽前方傳來一陣騷動。
原是宜寧郡主領著幾位閨秀圍在一座冰雕前——那冰雕形似孔雀,尾羽卻由真花拼成,每片花瓣下藏有細管,噴出冰涼水霧,在日光下映出虹彩。
“這冰孔雀竟會開屏!”有閨秀驚奇。
宜寧郡主半揚起下巴,很是驕傲道:“這有什么難的?不過是內里置了精巧的機關而已。”轉頭尋著云菅身影,等云菅跟了過來,立馬道,“蘭若,你也來瞧瞧?!?/p>
云菅走過去,忽略掉眾人異樣的神色,湊近了仔細瞧。
宜寧郡主也沒什么壞心眼,只是本能覺得云菅沒見過這種東西,所以叫她開開眼。
但察覺到有人在掩唇偷笑后,才覺得心中不妥。
一股悶氣突然涌入胸中,再瞥眼云菅,見對方面色從容平和,并沒有因為她人而露出窘態(tài)時,宜寧郡主的情緒也逐漸冷靜下來。
她瞪一眼等著看熱鬧的人,問云菅:“蘭若,你看出什么門道沒有?”
云菅尚未答話,忽覺背后一靜。
她轉頭一看,見沈從戎正與一群兒郎立在幾丈外賞景。
冰花宴并沒有嚴格的男女分席,所以在園子里看到男子也不稀奇。稀奇的是,脾氣不太好的沈從戎,這次竟能與其他兒郎和睦的站在一起。
雨過天青的錦袍襯得他英姿勃勃,只是眼神冷峻,與這滿園華彩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