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
為什么斷開鬼打墻以后,真實路徑是向下的?
難道鐘樓底部還有空間嗎?
預(yù)期中秘密與真相都在“心臟”所在的鐘樓頂端的三人對此有些意外,畢竟他們進入鐘樓時,起點就在一層,那時候他們沒有看到任何地下室之類的空間。
當(dāng)然,有可能是他們沒去想那一塊兒,地下空間又隱蔽,所以忽略了。
現(xiàn)在打開的路沒能通向頂部,虞幸也不糾結(jié),反正循環(huán)階梯是一種騙局,這里也沒有其他路可以走,那就先往下看看吧,或許有別的路通往頂端。
這次,三人的站位反了過來,曲銜青在轉(zhuǎn)身后成了第一個,她沒有猶豫,帶著身后兩人依次踏入了那剛剛開辟出的通道。
暗色漩渦在身后緩緩閉合,將那條無限循環(huán)的樓梯徹底隔絕。
三人踏入的,是一條傾斜向下的狹窄通道,與上方那金屬與骨質(zhì)混合的材質(zhì)不同,這里的墻壁更像是某種硬化、干燥的生物組織,呈現(xiàn)出一種暗紅的色澤,表面布滿了粗大的、如同肌腱般的脈絡(luò)。
這些脈絡(luò)還在極其緩慢地搏動著,散發(fā)出微弱的熱量和一種……類似陳舊血液與信息素混合的古怪氣味。
空氣變得愈發(fā)潮濕沉悶,帶著一股濃重的土腥味和金屬銹蝕的氣息。
來自上方鐘樓的壓迫感在這里減弱了許多,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古老深沉的威壓,仿佛他們正在接近某個沉睡的巨物。
通道內(nèi)異常安靜,只有他們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在狹窄的空間內(nèi)回響。
這次的通道并不長,對方外界觀察到的鐘樓體積,他們前行了約莫兩三分鐘,前方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相對寬敞的地下空間。
虞幸環(huán)顧四周,伸出手指在墻壁表面碾了一下,觸感柔軟黏膩,甚至有些溫?zé)帷?/p>
這里的景象,與其說是建筑內(nèi)部,不如說更像一個巨大的、生物體的胸腔腔室。
空間的“墻壁”和“穹頂”都是由暗紅色的、不斷輕微蠕動的肉膜構(gòu)成,上面分布著更加粗壯、搏動有力的血管,以及一些如同神經(jīng)束般閃爍著微弱生物熒光的結(jié)構(gòu)。
地面相對平整,覆蓋著一層類似角質(zhì)層的硬化物質(zhì)。
而在腔室的中央,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與周圍活體組織緊密連接的、復(fù)雜的古老機械結(jié)構(gòu)。
那機械由一種暗沉無光的未知金屬鑄造,風(fēng)格古樸而扭曲,充滿了非人的幾何美感。
齒輪、連桿、軸承等部件以一種違反常規(guī)力學(xué)的方式咬合、聯(lián)動著,許多地方已經(jīng)與周圍的肉膜和血管生長在了一起,金屬表面甚至被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生物膜。
機械的核心部分,是一個不斷緩慢旋轉(zhuǎn)的、刻滿了無法理解符號的復(fù)雜圓盤,它似乎既是這地下空間能量的中轉(zhuǎn)站,也是與上方鐘樓連接的某種控制節(jié)點。
然而,三人的目光很快就被機械旁,那個背對著他們、半倚在機械結(jié)構(gòu)上的身影所吸引。
人影穿著一身破舊不堪、沾滿暗色污漬的常見服飾,身形消瘦,頭發(fā)凌亂花白,從身形看是個男性。
他的左臂以及部分左側(cè)身軀,已經(jīng)與那古老的機械融合在了一起,皮膚被金屬取代,血管與線路交織,手指化為了細小的操縱桿或接口,宛如正在被那古老機械吞噬。
唯有他的右手還保持著人類的形態(tài),無力地垂落在身側(cè)。
“那是……”曲銜青有所猜測,他們一路跟著埃德加的筆記和線索追過來,那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的,最有可能就是埃德加本人!
只是現(xiàn)在這個情況,不知道“埃德加”是死了還是活著,反正在她的感知中,這里沒有和普通活人相似的氣息。
伶人發(fā)出了一聲有些輕異的“嘖”。
他試圖走上前去查看,被虞幸一把攔?。骸澳阋鍪裁??”
伶人無辜道:“當(dāng)然是過去看看這個人是死是活,你不相信我嗎?”
虞幸反問:“不相信你這種事我表現(xiàn)的不夠明顯嗎?”
伶人失笑:“都這種時候了,我有什么好做手腳的,算了,不放心我的話,那就你去看吧。”
虞幸收回手。
可就在這時,似乎是被他們的交談聲驚動,那道他們本以為早已死去的身影緩緩地、有些僵硬地轉(zhuǎn)過了頭。
一百八十度轉(zhuǎn)動的。
他的身體一動不動,只有腦袋詭異的扭了過來,露出一張蒼白、憔悴,卻依舊能辨認出與《遠行漫記》作者肖像有七八分相似的中年男子的面孔。
果然是他,埃德加·懷特。
真是奇怪啊,他的頭發(fā)和皮膚早已步入年邁階段,偏偏這張臉卻像是定格在了三十年前,半點不見老去。
他的眼神渾濁,充滿了無盡的疲憊與痛苦,但在那深處,還殘存著一絲未曾完全泯滅的、屬于人類的清醒與掙扎,他的目光掃過三人,嘴唇翕動,發(fā)出干澀沙啞、仿佛許久未曾說話的聲音:
“星空……要來收走我了嗎?”
“沒人發(fā)現(xiàn)……我在這里……你們是……誰?”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zhì)感,喉嚨里似乎有齒輪在轉(zhuǎn)動。
“埃德加·懷特?”虞幸上前一步,確認道。
或許是他的表情太過正常——沒有瘋狂與惡意,就連憐憫都很少,只是平靜的,以一種對待普通人的語氣進行詢問,而這種語氣剛好是恐怖之城里不會有的。
埃德加反而有了些別的反應(yīng)。
“是……是我……”他艱難地點了點頭,目光停留在虞幸臉上,似乎在確認著什么,“你們……不是祂派來的……你們身上……沒有那種……純粹的瘋狂……”
“沒錯,我們是調(diào)查員,追尋著你三十年前埋在遺忘森林的線索筆記而來?!庇菪业穆曇袅钊税残?,舌尖猩紅色一閃而過,有效地安撫了這個與機械融為一體的先驅(qū)者。
他伸手將大主教給的銀質(zhì)徽章取出來,往前遞了遞:“豐收母神教會也支持了我們,你看,這是徽章?!?/p>
埃德加喘息了幾下,眼中爆發(fā)出光彩,緊接著又迅速熄滅,說話仿佛會消耗他巨大的力氣,他胸膛起伏,發(fā)出嘎啦嘎啦的響聲:“快……離開……這里……‘守門者’……就要醒了……它不會……允許任何人……接近……‘真相’……”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地下空間中央那古老的機械結(jié)構(gòu),突然發(fā)出了低沉而危險的嗡鳴聲!
機械核心的圓盤旋轉(zhuǎn)速度陡然加快,上面刻印的符號亮起了不祥的紅光。
與此同時,周圍肉膜墻壁上的血管劇烈搏動,大量的能量向著機械匯聚而去!
在機械前方,空間開始扭曲、波動,一股強大的、混合著恐懼、自責(zé)、絕望等極端負面情緒的精神力量,如同井噴般爆發(fā)出來!
這些負面能量迅速凝聚,勾勒出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那輪廓越來越清晰,最終化為了一個與埃德加·懷特一模一樣的身影!
“快跑!”埃德加發(fā)出絕望的催促。
然而,虞幸三人在此時表現(xiàn)出了傳奇調(diào)查員應(yīng)有的作死素質(zhì),都站在原地沒動,畢竟他們對自己的實力都有自信,而副本中的原住民們是不會理解推演者那些超出他們知識體系的力量的。
來都來了,肯定得看看這底下的怪物長什么樣?。?/p>
那古怪的身影很快就凝實了。
然而,這個“埃德加”眼神空洞,面容因極致的恐懼而扭曲,周身散發(fā)著冰冷而狂暴的殺意。
它的身體并非血肉,也非機械,而是由純粹的黑暗能量構(gòu)成,手中握著一把由凝固的恐懼塑造而成的、扭曲的裁紙刀——那形態(tài),與埃德加曾經(jīng)用來修剪手稿的刀具一般無二。
守門者——埃德加的鏡像?
系統(tǒng)依舊沒有動靜,虞幸只好自己猜測這怪物的名字。
“它……它是我……所有恐懼的凝聚……”靠在機械上的埃德加本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我對無知的恐懼……對真相的恐懼……對無法保護家人的恐懼……對自身無力的恐懼……對……被這座城徹底同化的恐懼!還有,還有星空,星空賦予我的瘋狂……”
“它是怪物……快跑,快跑啊!”
守門者鏡像發(fā)出一聲無聲的尖嘯,精神沖擊如同風(fēng)暴般席卷開來,揮舞著恐懼裁紙刀,化作一道黑影,猛地向三人撲來!
它的速度極快,動作帶著一種瘋狂和狠厲刁鉆的風(fēng)格,刀光直指最前方的虞幸,那刀刃上蘊含的精神污染,足以輕易撕裂尋常人的靈魂!
戰(zhàn)斗,瞬間在這生物腔室般的地下空間內(nèi)爆發(fā)。
不等虞幸召喚枝條,曲銜青手中血光頓起,猩紅的血劍迎向那漆黑的刀影。
劍與刀碰撞,發(fā)出一聲直接作用于靈魂的刺耳尖嘯!
她能感覺到,對方的力道和技巧都遠超人類,充滿了毀滅與瘋狂的意味,每一次攻擊都超越了物理法則,直接沖著靈魂而來。
不過這鏡像雖然強大,但其行動模式基于埃德加的認知,存在一定的規(guī)律和執(zhí)念,換言之,曲銜青覺得自己就算不顯露出靈魂本身,單挑也能贏。
但旁邊的兩人顯然不會讓她單挑,深色的青苔悄然爬上肉紅色的墻壁,無聲無息,詛咒卻在墻上扎根、蔓延。
伶人靠在青苔上,仿佛靠在一堵堅實墻面上,手松松的插在口袋里,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剛剛被虞幸攔著不讓上前,他這會兒倒真是老老實實站在了原地,青苔吸食著肉壁的生命力,算是有些劃水,但還是出了些力。
眼前有枝條迅速掠過,伶人欣賞著紙條上一閃而過的黑色詛咒紋路,將戰(zhàn)場交給了虞幸的觸手和曲銜青的劍。
劍與枝條對守門者的每一次穿擊,他都仿佛能“聽到”鏡像意識中回蕩的、埃德加曾經(jīng)的恐懼囈語——
“我不該好奇……不該調(diào)查……”
“瑞爾……我救不了他……”
“莉娜……哥哥對不起你……”
“母神……為何沉默……”
“知識……是詛咒……”
這些破碎的念頭如同毒刺,伴隨著強大的精神攻擊,試圖鉆入伶人的意識,卻被他輕易抹去了。
同時,鏡像也確實展現(xiàn)出了不俗的“戰(zhàn)斗技巧”,那裁紙刀如同毒蛇的信子,總能找到最刁鉆的角度攻擊。
戰(zhàn)斗一時間顯得有點激烈。
守門者鏡像沒有實體,物理攻擊效果有限,必須依靠靈魂和精神層面的對抗才能有效殺傷,它不知疲倦,瘋狂攻擊,而這對虞幸和曲銜青來說不算什么。
不過,他們一時半會兒也沒法終結(jié)這個守門者。
“它的核心……與機械相連……與我相連?!卑5录颖咀鹛撊醯穆曇魝鱽?,指出了關(guān)鍵,“破壞……它與機械的……能量連接……或者……直面它的‘恐懼’……瓦解它……”
“要么……就直接殺了我……”
埃德加的右眼中留下一串渾濁的淚水,照理說,他被困在這里許久,還被同化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求生意志應(yīng)該很淡。
甚至換個人在這里,看見虞幸他們的第一眼就該大呼“殺了我,讓我解脫”之類的話了。
但埃德加看上去并不想死,他將殺了她這個選項放在了最后。
虞幸眼中幽光一閃,僵持了一會兒,他已經(jīng)摸清了守門者的戰(zhàn)斗套路,主動將感知延伸出去,捕捉著鏡像攻擊中流露出的那些恐懼碎片。
不好吃。
枝條上傳來這樣的意念,饑餓感已經(jīng)不那么明顯,他的進食欲望并不高,而且這些恐懼并不好吃——鬼沉樹并不是以恐懼為食的,【靈】應(yīng)該更喜歡這個。
但硬要吃也可以。
當(dāng)裁紙刀再次帶著瘋狂與絕望意念刺來時,虞幸不閃不避,樹根龐大的枝條一齊刺出,像籠子一樣將守門者籠罩在里面,在它的靈體穿過縫隙之前,開始吞噬!
那源自埃德加的恐懼碎片頓時更加稀碎,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中,守門者鏡像發(fā)出一聲痛苦的精神嘶鳴,身形明顯黯淡了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