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燈光在消毒水氣味中顯得格外慘白。
陳歲半靠在床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被單下剛愈合的傷口,忽然聽見窗欞發(fā)出細微的震顫聲,突然輕笑了一聲。
“呵,檔這案署的慰問品可真是別致?!?/p>
目光從窗臺上那枚突兀出現(xiàn)的紫金葫蘆,緩緩移到那只穩(wěn)穩(wěn)扣住窗沿的,骨節(jié)分明卻異常蒼白的手上。
下一瞬,黑影掠入。
仿佛黑夜中有一只大鳥振翅劃破長空,發(fā)出呼啦啦的聲響。
動作輕捷得近乎詭異,風衣下擺如同鴉羽般掃過窗臺,未驚起半分塵埃,對方落地無聲,腰間道劍與葫蘆輕輕相撞,發(fā)出一下清脆的玉磬之音,打破了病房的死寂:“比起果籃,我更喜歡帶點實用性的伴手禮。”
他語氣懶散,仿佛只是順路來訪,向后一靠坐在了窗臺上,隨手便將一物拋向陳歲:“我叫長歌,目前為檔案署的記錄員,哦,你應該還不知道記錄員是什么,你就把我們當成是劉海柱那老頭的直屬部下就行。”
翠綠色的晶石劃過一道微光,落入陳歲掌心。
一股溫和卻沛然的暖流瞬間涌入,迅速游走四肢百骸,所過之處,傷口愈合的麻癢感顯著加速,連精神上的疲憊都為之一振。
陳歲感受著體內(nèi)迅速恢復的生機,低頭看了看那枚顯然價值不菲的治療奇物,又抬眼看向那不請自來的訪客,佯裝輕咳了一聲報上了自己的姓名:“陳歲?!?/p>
緊接著,他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帶著點虛弱的微笑,從善如流地接話:“我這個人還是比較俗氣的,比起能修復傷勢的伴手禮,我還是更喜歡香火多一些?!?/p>
他語氣平和,仿佛只是在閑聊,目光卻不著痕跡地鎖定了對方。
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松松垮垮的半坐在窗臺上,容貌平平無奇,但卻總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玄奇之感。
眉梢眼角,一舉一動,都帶著些許懶散之意。
不過陳歲卻能感受到對方的某種引而不發(fā)的氣勢。
“很強。”
“很強?!?/p>
視線交匯的一瞬間,兩個人的腦海里都閃過了這樣一個想法。
長歌瞇了瞇眼梢,垂落在酒葫蘆上的手指略微繃緊了一些。
陳歲在被子里的手掌悄然壓在刀柄上,眼中的精光一掃而過,恰到好處的輕咳了兩聲。
那天與劉海柱交談后無果,他就預想到檔案署不會輕易放棄探究他身上的“寄生”之謎,接下來還會有人來找他,但卻沒想過竟然這么快。
而且還如此……別致。
病房內(nèi),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慘白的燈光下,兩人目光交匯,無聲的激流在看似平靜的對話下暗涌。
陳歲那句“更喜歡香火”落下后,長歌依舊半倚在窗臺上,姿態(tài)未變,但那雙總是半瞇著的眼眸,此刻卻清晰了些許,里面懶散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實質的審視,如同冰涼的探針,細細刮過陳歲的每一寸表情。
陳歲維持著臉上那抹虛弱的微笑,被子下的手卻穩(wěn)穩(wěn)按著刀柄,體內(nèi)剛剛被晶石暖流滋養(yǎng)過的氣血悄然奔涌,戒備提升到了極致。
他能感覺到,對方那副懶散皮囊下,隱藏著何等驚人的力量,如同靜臥的火山。
“香火?”
長歌終于開口,語調(diào)拖得長長的,帶著點玩味的重復:“嚯,還真夠獅子大開口的,你這‘俗氣’可不是路邊攤的烤紅薯,給錢就能買?!?/p>
他晃了晃懸在窗臺外的腿,鞋跟輕輕磕碰了一下墻壁,發(fā)出篤的一聲輕響。
“檔案署的規(guī)矩,你應該知道點兒,戰(zhàn)略儲備,管控級別強得很,別說你,就是老頭子自己想批大量額度,都得扯上三五天的皮,過七八個部門的審核?!?/p>
“除非……”
“除非什么?”
陳歲一邊輕咳著,一邊看向長歌。
卻見對方一上一下的甩著酒葫蘆,緊接著驟然一停,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搓了一下,歪著頭懶散的笑道:“除非……走點私人渠道?!?/p>
陳歲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縮了一下,呼吸都放輕了。
他知道,戲肉來了。
“什么渠道?”
他目光微微一閃,帶著謹慎的試探。
長歌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里沒什么溫度,反而像淬了冰的刀鋒:“聽說過收藏家協(xié)會嗎?”
陳歲有些好奇:“收藏家協(xié)會?”
這個名字他確實沒聽過。
“沒聽過也正常?!?/p>
長歌倒是沒取笑他的反應,反而晃著酒葫蘆,語氣帶著一種介紹某種地下趣聞的隨意:“那幫家伙,路子野得很,專門倒騰些……正常渠道搞不到的東西,你的香火,他們說不定真有門路?!?/p>
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嗤笑一聲:“不過嘛,私下里也有人管他們叫……渣男協(xié)會?!?/p>
“渣男協(xié)會?”
陳歲配合地露出疑惑的表情,心中卻立刻警惕起來,這諢名聽起來可不像什么正經(jīng)組織。
“嗯哼?!?/p>
長歌掰著手指頭,懶洋洋地數(shù)道:“會長張塵歌,山東那邊的大佬,命格是‘壺中仙’,聽著挺飄逸是吧?實際上跟酒沒有半點關系,沾酒就醉?!?/p>
“不過他本人收藏癖,見到合眼緣的寶貝就走不動道,騙、哄、拐、換,無所不用其極?!?/p>
“還有個呂招妹,陜西來的少爺,命格‘歡喜佛’……”
長歌說到這,表情變得有些古怪,混合著嫌棄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那家伙,邪性得很,男女通吃,一不小心著了她的道,能被吃得骨頭都不剩?!?/p>
“東北的何大膽,命格‘財神’,一個鉆錢眼里的主,一切明碼標價,親情友情愛情都能拿來秤斤論兩?!?/p>
“用他的話所說,談感情傷錢?!?/p>
“最后是閩南那邊的施子頭,命格‘睚眥公’,心眼比針尖還小,報復心極重,錙銖必較,睚眥必報?!?/p>
長歌一口氣說完,攤了攤手:“你看,這么一幫奇葩湊在一起,不是‘渣男協(xié)會’是什么?”
“當然,他們自己可不認這名號?!?/p>
陳歲聽得目瞪口呆,這收藏家協(xié)會的成分比他想象的還要復雜和……抽象,每一個聽起來都不是易與之輩。
“怎么樣?”
長歌觀察著他的神色,似笑非笑:“敢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