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的話說完,場面一靜。
顧老太太淡淡看了張氏一眼:“謝家的做事不厚道,這事含漪占著理。”
“你也別說這些,是我叫含漪回來的,你這會兒與其說這個,還不如趕緊去給含漪的秋容院撥兩個丫頭去?!?/p>
張氏的臉上難看,嗆了老太太一句:“哪兒有多余的丫頭?就是現(xiàn)在另找牙人買,也不能現(xiàn)買不是?”
顧老太太動了怒:“昨兒含漪說要回來,你就該安排著了,拖到這時候,還不是你辦事不利索?!?/p>
季含漪站在一邊,也知曉自己添了麻煩,忙往前一步,輕聲細語道:“外祖母勿操心,我身邊有容春也已夠了,我白日里去陪著母親,也用不著什么丫頭伺候。”
又含了一絲笑:\"再有我等拿到和離書,便會帶著母親往父親的老家去,那兒的宅子也已安排好了,這會兒再去添置丫頭,的確不合適。\"
說完季含漪朝著張氏福了個禮:“這些日要勞煩舅母了,舅母操心一家子也不可能樣樣齊全,含漪明白的?!?/p>
張氏看季含漪這般說,面上神色也依舊沒有好一些,反是問:“你那頭當真安排好了?”
季含漪點頭:舅母放心,已經(jīng)都安排妥當了。\"
顧晏在旁邊聽了這話,臉色稍白了白,垂在身側(cè)的手不由捏緊了些。
但張氏臉色這會兒卻稍好了些,又說:“既然住不了多久,倒也的確沒有買丫頭的必要了,從我院子里撥兩個丫頭去就是?!?/p>
顧老太太看了張氏一眼,臉上不霽,卻也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只是讓季含漪扶著她回寧安堂。
季含漪看向老太太:“我想先去看看母親。”
顧老太太點頭:“你去瞧你母親也好,和離的事情,等徹底和離了再與她說吧?!?/p>
“她這兩日的病倒是好了些?!?/p>
季含漪便往母親的惠蘭院去,只是才走到半路上,就被顧晏攔住了路。
季含漪見著顧晏站在跟前,如今顧晏早不是從前小時候那個胖小子了,身量比季含漪高出了不少,身形也清峭,臉龐也愈發(fā)俊美,站在跟前也有些壓迫感。
顧晏只比季含漪大了半歲多,小時候自己還與他差不多的身量,現(xiàn)在卻差了許多了,連與他說話都是要微微仰著頭的。
季含漪瞧著顧晏來,便含了笑:“晏表哥?!?/p>
顧晏心里頭如千萬只螞蟻在爬,他看著季含漪站在太湖石邊,旁邊一棵小小的梅花枝從她身后探出來,交映著她丁香色的衣裳,還有她眉眼彎彎柔美嬌小,叫顧晏心頭一窒,又心里緊張的狂跳。
他往前小小的邁開一小步,依稀覺得自己此刻的耳根處一定是紅透的,可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顧不得騰升起來的窘迫,他低頭看著那朝思暮想的山眉水眼,心里噗噗直跳,眼里滿是愧疚:“我母親那些話,漪表妹千萬別多想?!?/p>
“我母親不在意漪表妹在顧家留多久的?!?/p>
說著他將一直放在身后的手拿出來,掌心處放著一對粉色的鑲珠碧璽耳墜,他送到季含漪面前,稍有些緊張的道:“我代母親與表妹賠罪,表妹收下吧?!?/p>
其實季含漪心里深處是沒有在意過大舅母說的那些話的。
因為她明白顧家的艱難,也明白大舅母要管顧這一大家子人的難處。
如今顧家唯一只有晏表哥有官身,但俸祿也不多,多養(yǎng)一個人,便多一份花用,自己本來也不該留在這里的。
季含漪自然也不能收這個東西,便含笑搖頭道:“表哥,我沒有多想。”
“還在謝家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在安排了,還望表哥與大舅母說一說,我并不打算長留在京城的,等和離的事情完了,我便與母親一起離開?!?/p>
“我父親來自金陵下面的蔚縣,我曾聽父親說南方的天氣暖和,四季花開,我也想帶我母親住在那里?!?/p>
又看著顧晏手上的那對耳墜,輕輕推回去,聲音認真又輕柔:“表哥不必賠罪,我來顧家本就是叨擾,我母親這三年也勞著大舅母照顧,我本就是心有愧疚的,更不敢收表哥送來的東西?!?/p>
顧晏聽了這番話,懸著的手卻一抖。
他低頭看著季含漪認真說話的模樣,目光柔軟,又帶著一分堅定,他喉嚨中所有的聲音都啞住了。
涼涼的寒風帶來季含漪身上如蘭的香氣,與他百轉(zhuǎn)千回的夢中香味一樣,他不自禁的微微壓了壓后背,又在對上季含漪視線時,身后生了層薄汗。
他唯一只聽見了她說要走。
他要送給她的耳墜她也沒要。
這對耳墜是他跑遍全城,為她選的最襯她的一對,她戴上一定會好看的。
只是她不愿要。
季含漪等了會兒也沒見顧晏再口說話,如今外頭還是冷的,季含漪還念著去看望母親,便又道:“我聽說表哥下午還要去國子監(jiān),這會兒快中午了,表哥也先去歇歇吧?!?/p>
清清淺淺的聲音落在身前,顧晏垂在身側(cè)的另外一只手捏的緊了又緊,卻又點頭,往旁邊讓開了一步。
季含漪從顧晏面前走過,顧晏的視線低低落到季含漪那晃動的耳墜上,還有她身上那素錦斗篷襯出的玉軟花嬌,馨軟的香氣撲鼻,他口中發(fā)干,捏緊的掌心內(nèi)生出一股細細的疼。
面前娉婷勻稱的人漸漸走遠,在那碧綠的翠竹前,在她腳下蓮步下快至盡頭的青石路上,顧晏好似才從夢境只醒來,往前急急的追了兩步,又急促的問:“漪表妹真的要走么?”
季含漪頓了下步子又回頭,見著顧晏站在稍遠的地方,她已經(jīng)有些看不清他神情了,她稍詫異顧晏還會這般問,又點點頭:“真的?!?/p>
顧晏怔了怔,捏緊在掌心的碧璽耳墜嵌入他骨血里,尖利的銀針寸寸刺入血肉,他臉上卻依舊是如往常那般溫文爾雅又有些生澀的笑意:“好?!?/p>
季含漪嗯了一聲,又叫晏表哥不用目送,這才轉(zhuǎn)了身。
等到那一抹素影消失在眼簾,顧晏才將被耳墜上的銀針扎破的手掌拿到眼前來。
細小的血珠從掌心冒出來,她另一只手的拇指用力壓在那血珠上,傷口處傳來更清晰的痛意。
他面無表情的垂著眼簾,歷來溫潤細長的眼眸中閃爍著點點陰翳的暗沉。
身后傳來丫頭從遠處叫他的聲音,顧晏整了整神色,將手中的耳墜包裹在掌心又回頭,就見著母親身邊的丫頭氣喘吁吁的跑到他面前道:“二爺,大夫人急著找您呢?!?/p>
顧晏淡淡拂了拂身上青色的袍子,面容與在季含漪面前的面容稍不一樣,更多帶了股從容,也未回丫頭的話,只是點點頭回身往母親那兒走。
他是今年上半年從國子監(jiān)考試合格綬官的,加上一些流程,不過也才在任上三兩月,但母親就已經(jīng)開始安排著給他物色親事了。
這些事情顧晏向來厭煩,但面容上卻半分讓人看不出來,就連張氏都看不出來自己兒子每回應付她的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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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初七人勝節(jié),皇宮內(nèi)白日舉行祭祀,夜里皇上在萬輝閣中宴請群臣。
初七的宴會每年都有,在京五品以上都能參加,又逢著地方朝覲考核,考核稱職的官員也往往可以留到參加這場宴會后再走,這場宴會今年也依舊熱鬧異常。
沈肆不喜飲酒,也沒有旁人會來他這兒敬酒,即便有人來,也多說公事,在沈肆面前,尋常人也是不敢在他面前談論什么私事的。
但沈肆不喜飲酒,皇上卻是喜歡勸他多飲幾杯。
皇上喜歡說沈肆平日里太過于嚴肅,不過才二十四的年紀,瞧著卻如老迂腐那般一絲不茍,冷漠嚴正,叫沈肆平日里也稍放肆一些,別萬事都端著架子,叫別人瞧見了不敢接近。
就算是姑娘們看見了也怕。
今日沈肆亦是被勸了好幾盞,宴會散去還被皇上留在宮中,又叫了酒來。
沈肆實在是飲不下,卻奈何拒絕不了皇上的勸酒,身形已經(jīng)隱隱不穩(wěn)了。
皇后過來見著這幕擔心,也勸著少喝些。
皇上淡淡笑了笑,指著站在旁邊的一名女子。
皇后往那女子身上看去,微微的一怔。
只見那女子內(nèi)著白色交領中衣,外穿粉色暗花交領鑲邊短襖,襖身上平鋪蝶蓮紋,領子上繡牡丹,下搭這黃色百褶裙,裙上是金弦繡的石榴花紋,這一身打扮,還有那身上點翠珠玉寶石,明顯比一般貴女還要打扮的貴重。
這明顯不是宮中的人。
又見她一直悄無聲息的站在簾子一邊,不仔細看,根本瞧見不了。
那女子見著皇后看她,忙也恭恭敬敬的福禮。
這一低頭,皇后看著那白凈的臉頰,隱隱約約的恍然想起了這女子到底是誰。
這是太后娘娘妹妹榮顯縣主的親外孫女,也是皇上的表侄女,因她祖母是縣主,她出生時便被封了明昌郡君,應是叫孫寶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