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的鍋碗剛洗刷干凈，那股子慶祝的興奮勁兒還沒從張小月臉上褪去，江沐便提上了兩罐麥乳精和一包大白兔奶糖，出了門。

去老丈人張峰家。

冬日午后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黃土小道上，江沐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剛拐進(jìn)張家院子，就聽見屋里傳來一陣嬰兒中氣十足的哭嚎。

“呦，我們家小土匪又作什么妖呢？”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屋里迎了出來，正是休假在家的張玖博，他臉上掛著幾分無奈又寵溺的笑意。

江沐把手里的東西遞過去。“哥，你這假休得可真清閑?！?/p>

“別提了，比上班還累！”張玖博接過東西，眼睛一亮，“嘿，你小子又從哪兒搗鼓來這些好東西？”

江沐只是笑笑，跟著他進(jìn)了屋。

屋里，嫂子林秋紅正抱著孩子焦頭爛額地哄著，丈母娘劉桂芝則在一旁燒著炕，嘴里不停地念叨。

小家伙被包裹在厚實的襁褓里，小臉漲得通紅，兩條小腿使勁蹬著，那股子勁頭，確實像個占山為王的小土匪。

江沐走上前，逗弄了一下那緊握的小拳頭。

“健康這精神頭，真足。對了哥，健康不是也快周歲了么？你們打算怎么過？”

張玖博一擺手，臉上是那個年代大多數(shù)人的務(wù)實。

“過啥過？現(xiàn)在他連口正經(jīng)飯都吃不了，凈喝奶了。等大點兒，能吃肉了，再給他好好過一個?！?/p>

江沐點了點頭，這想法倒也實在。

他話鋒一轉(zhuǎn)，臉上漾開溫柔的笑意。

“我們家平安也快周歲了，我跟小月商量著，給平安辦周歲宴，熱鬧熱鬧?！?/p>

這話一出，劉桂芝停下手里撥弄柴火的動作，回過頭，眼里滿是驚喜。

“哎呦！這敢情好??！是得好好辦辦！”

林秋紅也抱著孩子湊過來，滿臉羨慕?！斑€是沐子你有心。到時候我們肯定都去！”

劉桂芝看著被嫂子抱在懷里，已經(jīng)停止哭鬧、正睜著一雙眼睛好奇打量江沐的健康，忽然笑了出來。

“你瞅瞅這小模樣，簡直跟小虎小時候一模一樣！都是土匪性子！”她一拍大腿，笑道，“說起來，玖博你小時候可沒這么精神，三歲了還尿炕呢……”

“咳咳！媽！”張玖博急忙打斷自己老娘的光輝事跡回顧，引得一屋子人哄堂大笑。

江沐忍著笑，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早就準(zhǔn)備好的紅紙包，塞進(jìn)了健康的襁褓里。

“哥，嫂子，這是我給健康準(zhǔn)備的周歲禮，提前給了。”

張玖博這次沒推辭，他知道江沐的脾氣，也知道這是妹夫的一片心意。

他重重地拍了拍江沐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平安生日前一天，江沐特意騎著摩托車跑了一趟縣城。

他先去供銷社，用攢下的各種票證換了布料和點心，又拐到黑市，用系統(tǒng)商城出品的幾瓶二鍋頭，從一個相熟的屠戶手里換來了一整只豬后腿和一只肥碩的老母雞。

生日當(dāng)天，天還沒亮透，江沐家的小院就熱鬧了起來。

李有柱和張?zhí)m領(lǐng)著李喜龍和新媳婦王美涵，大包小包地最先趕到。

張?zhí)m手里提著一籃子雞蛋，王美涵則有些羞澀地遞過來一塊親手縫制的虎頭兜兜。

沒過多久，張峰一家也浩浩蕩蕩地來了。

張玖博扛著半袋子紅薯，林秋紅抱著健康，劉桂芝的嗓門隔著老遠(yuǎn)就能聽見。

兩家人見面，免不了一陣寒暄。

孩子們都被塞了紅包，小平安被幾個大人輪流抱著，咯咯地笑個不停，成了全場的焦點。

院子里支起了三張大八仙桌，村里的幾個嬸子自告奮勇地來幫忙，廚房里熱氣騰騰，香氣四溢。

中午開席，江沐從屋里抱出兩個大壇子，拍開泥封，一股濃郁的藥香混合著酒香瞬間彌漫開來。

“姑父，爸，哥，這是我自個兒泡的藥酒，舒筋活血，對身體好，都嘗嘗！”

李有柱和張峰都是好酒的人，聞著味兒眼睛就直了，連連叫好。

一頓飯吃得是賓主盡歡。

生日宴的第二天，天色陰沉得像是要塌下來一般，隨即，今冬的第一場雪，毫無征兆地飄落。

雪花從鵝毛大小，漸漸變成了棉絮團，洋洋灑灑，下了一整天。

整個青蓮公社被裹上了一層厚厚的銀裝，天地間一片寂靜。

傍晚時分，江沐正清理著院子里的積雪，忽然聽到一陣微弱的嗚咽聲。

他循聲望去，只見墻角處，一身雪白的妲己正蜷縮在那里，渾身的毛發(fā)都被濡濕了，顯得狼狽不堪。

在它身下，護(hù)著兩個同樣雪白的小東西，正凍得瑟瑟發(fā)抖。

江沐心里一沉，他記得，妲己前不久還是三只小狐貍的。

終究還是有一只，沒能熬過這個冬天。

他輕嘆一口氣，打開了狗窩的門。

虎虎和生威探出腦袋，看見妲己母子，非但沒有吠叫，反而主動朝后縮了縮，讓出了一大片空間。

妲己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叼起自己的孩子，鉆進(jìn)了溫暖的狗窩。

日子在風(fēng)雪中悄然滑過，轉(zhuǎn)眼便到了年底。

公社開始結(jié)算工分，因為今年的秋收是個大豐年，家家戶戶的余糧都不少，核算下來，每戶人家竟比往年多領(lǐng)了足足四塊錢！

這消息一天之內(nèi)飛遍了整個青蓮公社。

四塊錢，足夠扯上幾尺好布，給孩子做一身新衣裳，再買上兩斤豬肉過年了！

村民們的臉上，洋溢著最純粹的喜悅。

第二天，通往縣城的路上便擠滿了前去采購年貨的村民。

江沐也帶著張小月和裹得像個小粽子似的平安，加入了這股洪流。

縣城里張燈結(jié)彩，比往日熱鬧了十倍不止。

江沐買了不少年畫、鞭炮，還給張小月扯了塊時興的布料，引得她又驚又喜。

中午，他們在國營飯店碰上了李振國，索性湊了一桌。

幾杯酒下肚，眾人聊著今年的收成，展望著來年的光景，氣氛熱烈非凡。

吃過飯回到家，江沐便和張小月商量起過年的事。

“今年，咱們回你娘家過三十吧？”

張小月聞言一怔，隨即眼眶就紅了。

嫁出去的閨女，哪有在娘家過除夕的道理？這要是傳出去，別人會戳她爹娘的脊梁骨的。

可她知道，這是江沐在心疼她。

最終，她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大年三十當(dāng)天，江沐一大早就提著肉和酒，帶著妻女來到了老丈人家里。

張峰和劉桂芝嘴上埋怨著他們亂花錢，臉上的笑容卻怎么也藏不住。

一大家子人開始為年夜飯忙碌起來，剁餡的，和面的，燒火的，各司其職。

最閑的，反倒是半大小子張小虎。

他被劉桂芝勒令在家看孩子，他坐立難安，眼睛一個勁兒地往院子外頭瞟，那里，他的小伙伴們早就點燃了第一掛鞭炮。

終于，等到大人們把餃子都包好了，張小虎如蒙大赦，一把將還在流口水的小平安塞到姐姐張小月懷里。

“姐！給你！我出去玩啦！”

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躥出了院門，只留下一串歡快的笑聲，在飄著肉香的空氣里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