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大哥和三弟,他們兩個在鄉(xiāng)下種地,你娘對他們好嗎?”
“也別說什么遠香近臭,別臭不要臉的覺得你是你爹娘最偏心的兒子,你排老二,上邊有個哥哥,是老兩口第一個兒子,最得期望?!?/p>
“下邊還有小兒子、小女兒能承歡膝下。”
“你就好好回憶回憶,你小時候是不是家里邊最不受重視的那一個?怎么這種情況到你當上部隊領(lǐng)導(dǎo)之后就變了呢?”
“所以你爹娘疼的到底是你這么個排行第二,從小就不受待見的兒子?還是疼你的身份,疼你能給他們帶去的榮耀和好處?”
溫慕善的話就像一把把回旋鏢,上輩子這些話他明明一聽一過,自認自已從來都沒在意過。
可不知道為什么。
現(xiàn)在卻特別清晰的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清晰到連溫慕善當時說這些話的神情,他都能記起來……
回憶被一點點展開,他記得溫慕善上輩子是因為和他老娘吵了架,然后他從部隊回家,溫慕善就開始對他說他老娘的事。
那個時候他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肯定是想老婆孩子熱炕頭,哪怕當時和溫慕善關(guān)系再僵,他也想在家里過得舒心一些。
最好是什么事都不煩到他面前,他只輕輕松松的享受親情就好。
可溫慕善非得拉著他說他娘的不好。
他不愛聽。
就反駁了溫慕善幾句。
說自已老娘是天底下最心疼孩子,最慈愛的母親。
他每一次回來都會忙前忙后的照顧他,會因為他變瘦或是受傷躲起來偷偷抹眼淚。
他娘哪怕身體不好到連炒個菜都能累得滿頭是汗,也不喊難受,一定要讓他吃上母親親手做的家鄉(xiāng)菜。
看他吃得狼吞虎咽,他娘就能笑出最慈愛的模樣。
這怎么不算慈母?
對他來說,如果這都不算巴心巴肝的心疼他,那什么才叫疼?
難道非得逼一個農(nóng)村老太太把愛孩子的話掛在嘴邊,成天說出來,才叫心疼孩子?
他是這么說的,卻不想溫慕善看他的眼神更憐憫了。
溫慕善說:“既然是偷著抹眼淚,那他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說是他老娘故意讓他發(fā)現(xiàn),故意演給他看的。
還說他老娘每次費心費力的下廚,就是為了給她這個兒媳上眼藥。
好讓他以為,他不在家的時候,她溫慕善連飯都不做,就等著婆婆拖著病體給她做飯吃。
為了讓他以為她在婆家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讓他對她有意見。
對于這些,紀澤當然是不信的,嘴上也直接說不信了。
溫慕善卻說——
“你娘要不是這個用意,她用得著那么做作的做飯?一步三喘,比西施都弱,不知道的還以為背地里能罵兒媳兩個點兒不用歇氣兒的不是她廖青花一樣?!?/p>
“為了讓你看著心疼,不知道往臉上拍了多少水,還在你去勸她別做了的時候,一臉欲言又止的說她在家都做慣了沒事的,這不就是故意的?”
溫慕善還說:“還有你說你每次吃你娘做的飯,吃的香你娘就高興。”
“那是單純的高興嗎?”
“你沒發(fā)現(xiàn)你娘每次做的飯都特別難吃嗎?”
“她就是故意的,她給自已開小灶的時候飯菜香味能飄十里地,怎么一給你做飯就酸甜苦辣湊一堆了?”
紀澤當時還覺得很不理解溫慕善的腦回路,他認為他娘根本就沒必要故意把飯菜往難吃了做。
圖啥???
圖糟踐糧食啊?
他覺得他娘不是那種人,是溫慕善想太多。
可溫慕善卻斷言:“你娘是給你做服從性測試呢!”
“每次她故意把飯菜做得難以下咽,只要你還尊重她,就肯定會笑著把‘豬食’吃進去?!?/p>
“因為對你來說,這是你‘慈母’的心意,再難吃你也甘之如飴。”
“而只要看見你‘甘之如飴’的吃那些‘豬食’,沒生氣沒掀桌子,你娘就知道,這就是你心情好,重視家里的信號了?!?/p>
“這么一來,她找你要工資和津貼,你肯定會乖乖給她,她不用因著怕摸不準你的脈,要錢的時候觸你眉頭,再影響了你們母子之間的關(guān)系?!?/p>
“所以她才會看你吃飯笑那么開心?!?/p>
溫慕善語氣鄙夷,像在鄙夷一個天真的傻子:“換你馬上就要有大筆的零用錢進賬,你開不開心?你能不能笑得燦爛?”
在溫慕善的說法里,他娘對他,就好像養(yǎng)殖戶對待奶牛。
因為他有用,因為他吃的少又擠的多,所以才顯得格外偏愛他。
壓根就不是他以為的那種來自親人之間的心疼和愛。
上輩子,對于溫慕善的這些話,紀澤嗤之以鼻。
他就覺得溫慕善是在挑撥他和他娘之間的感情,就因為她們婆媳之間關(guān)系不好,想讓他站在媳婦這邊,就各種在他面前挑撥。
他不會上當,家用也是他自愿交給他娘的,從來也不存在什么服從性測試。
他以為自已對溫慕善的這些話從頭到尾都沒聽進心里去,上輩子他也的確是沒聽進去。
可這輩子……經(jīng)歷事了……面對他老娘猙獰的臉和毫不停歇的責(zé)罵與嫌棄……
紀澤突然就覺得溫慕善的這些話,在他的心里,從未有過的鮮明起來。
溫慕善好像……并不是在挑撥他和他娘之間的關(guān)系,而是看透了太多,才覺得他可悲,才想要點醒他。
可惜上輩子的一切對他來說都太美好,展現(xiàn)在他面前的一切都太好了,都是美化過包裹著糖霜的。
所以溫慕善的喊叫,叫不醒他。
他只覺得溫慕善吵鬧。
眼神重新聚焦,對著還在拿他撒氣的老娘,紀澤忽然開口:“娘,你別生氣了,我拿錢蓋新房,蓋更大更好的?!?/p>
話音剛落。
世界安靜了。
剛才還一臉猙獰的說,是他把家禍害成這樣的廖青花突然就軟綿綿的重新倒回到車板上。
有氣無力的說:“我剛才是怎么了?好像被痰迷了心竅了。”
“老二,難怪你說讓娘別動氣,這動氣是不行,腦子都亂套,娘剛才氣迷糊了你別和娘置氣,對了,我剛才好像聽見你說要給家里修新房?”
紀澤自嘲一笑。
看。
溫慕善說的竟然真是對的。
他娘會因為他‘沒用’而厭惡他,也會因為他‘有用’而突然就對他重拾母愛。
他多可笑多可悲啊,上輩子竟然能沉浸在這樣虛偽的愛里不可自拔。
也難怪溫慕善會鄙夷他。
紀澤扯扯嘴角,不悲不喜:“你剛才不是被痰迷了心竅,是出馬了,以后得注意點,不能再在外‘出馬’亂說亂罵,不然容易被舉報?!?/p>
“到時候兒子也救不了你?!?/p>
這樣的帽子當著外人的面給廖青花戴上,廖青花日后再想在外撒潑都得掂量掂量了。
一旦被人說成又‘出馬’了,指不定就得被抓起來當個‘害’給下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