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樓北,鳳閣南,忠臣直諫苦,奸佞(音濘)媚語甘。無心太子,送目遠觀山潑黛;冷情千歲,低頭近看水浮藍。頭欹(音七)八寶珊瑚枕,發(fā)壓雙珠玳瑁簪。時聞鸞聲噦(音會)噦,常見目視眈眈。
打發(fā)走了陸清,李泰沒有別的事可做,他整整衣冠朝東宮走去,很久沒看望皇兄了,也不知道他的近況怎么樣了。
來到東宮的大門,李泰想了想也沒讓人通報,直接就往里走,侍衛(wèi)自然不會攔他。李泰穿過一個長廊,剛一拐彎見前面有三個人在說話,他又后退一步躲在亭柱之后。
“太子已經(jīng)長大了,他不是小孩子,你們不能這么罵他?!崩钐┞牭们宄?,說話的是太子的乳母遂安夫人:“便是尋常百姓家的孩子,十八歲也不能當眾責罵了,何況他是太子,別忘了你們只是臣子!”
“我們有教導太子之責,就有責罵太子的權(quán)力,我們也知道這樣做會得罪太子,但是我們?yōu)榈氖墙缴琊㈦m死無恨?!笨追f達腰桿挺得筆直,一臉的氣憤、焦急還摻雜著些許的驕傲。
張玄素更是硬氣的冷哼一聲:“我等食君祿、分君憂,更兼受長孫司空所托,自當犯顏直諫,言語急切些也是顧不得了?!?/p>
“少來這套!真為太子好就不該罵他,你們身為大儒,就沒學過好好說話嗎?”遂安夫人點指著他們兩個,大罵道:“你們分明是雞蛋里挑骨頭,找太子的茬給你們自已邀功請賞,說到底你們不就是貪圖長孫無忌那幾兩碎銀嗎?銀子晃瞎了你們的眼也塞住了你們的心。”
孔穎達一聽這話,立即回道:“怪不得太子行事乖張,可憐他生于深宮之內(nèi),長于你們這些婦人之手,你空有夫人封號卻口出惡言如同潑婦一樣?!?/p>
張玄素則冷著臉說道:“我自會上疏稟明圣上,我等諫諍逾切,太子不能納,皆因蠻婦護之。”
張玄素說罷甩袖而走,孔穎達白了遂安夫人一眼也轉(zhuǎn)身走了。
李泰向后退了幾步,靜靜的看著他們走了出去,見他們走遠了,李泰吐了吐舌頭,我的天,看來李承乾這日子也實在是不怎么好過。
李泰來到李承乾的寢宮前,發(fā)現(xiàn)門前連個守門的人都沒有,他也沒法讓人通報了,只好直接走了進去。
庭院之中空空蕩蕩,不見個人影,李泰看向正中的屋子,窗戶大大的敞開,李承乾站在桌邊寫著什么,他走到院中站住腳,輕輕的咳嗽一聲。
李承乾抬頭一看,見是李泰,便說道:“進來吧,還等我出去迎你不成?”
李泰沒說話,笑笑就抬腿走進了室內(nèi),屋子里也是清清爽爽的只有李承乾一個人。這東宮是不是干凈的有點過了?
李泰算是個特別喜歡安靜的人了,他的屋子里也得有四到六個人守著,哪怕就在墻角當個裝飾物也得有。
雖然這不是李泰愿意有的,但是他能把人都轟出去嗎?他得適應皇家的生活,不能搞太大的特殊。
“拜見皇兄?!崩钐┕ЧЬ淳吹墓硪灰?,李承乾輕輕的放下筆,沒吭聲,就靜靜的看著李泰,隱隱的直了直身子。
李泰也沒有急著起身,他不吭聲,自已就多躬一會兒罷了,體諒他剛挨完罵,正一肚子的火氣,忍一忍,這是好弟弟應該做的。
李承乾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是太子該有的威儀和尊嚴了,很久沒有人拿他太子一樣的對待了,也沒有人拿他當孩子,沒有人拿他當兄長。
李泰的這一禮和平常沒有任何區(qū)別,李承乾卻感受到了久違的尊重,皇、兄,還有人知道我是皇族,還有人敬我如兄。
“惠褒?!崩畛星址鲋氖种猓p輕的向上抬起,眼角一絲無奈的苦笑,忽然好像有很多話想和弟弟說,話涌到舌尖卻變成了一句:“怎么有空過來了?”
“我閑人一個,有什么沒空的?”李泰隨意的一轉(zhuǎn)頭,看到桌子上李承乾剛剛寫下的一副對聯(lián):“世仰雙仙,元禮舟中攜郭泰。人稱連璧,夏候車上并潘安?!?/p>
東漢時期的郭泰和李膺(音英,李膺字元禮)是好朋友,兩個人都是風流倜儻、儀表非凡的樣子,他們在洛陽同坐一條船渡河,很多人看到之后懷疑他們是兩位下凡的神仙。
晉代的夏候湛和潘安也是一對出名的美男子,他們兩個經(jīng)常駕同一輛馬車出去游玩,當時的人們稱他們?yōu)檫B璧。
李泰輕聲讀了一遍,問道:“這是寫的你和稱心?”
“嗯?!崩畛星瑳]有否認,只是目光里多了一絲冷意,看來又多一個講大道理給自已的。
李泰重重的嘆了口氣:“人生難得一知已?!?/p>
李泰抬手輕輕的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皇兄,你不該哀怨,你該慶幸,起碼你曾經(jīng)遇到過,絕大多數(shù)的人一輩子也沒遇上過一個知已?!?/p>
李承乾的眼中忽然有了光,心好像被打開一條縫兒,不那么黑暗了。是啊,自已現(xiàn)在有多難過,就說明自已曾經(jīng)擁有的多珍貴。別人不能理解,是因為別人不曾擁有過。
李泰拉著他的手走向椅子,李承乾邁步時輕時重,李泰停住腳步上下打量了幾眼,關(guān)切的問道:“你走路怎么這么吃力了?”
李承乾沒出聲,咬著牙向前,走到椅子前面坐下。李泰兩步走到他面前蹲下,仰望著他,說道:“讓我看看你的腳。”
“沒什么好看的,還是老樣子,就這幾天犯了病,疼過這幾天就好了?!?/p>
李承乾一直拒絕治療,以前只是不忌口,現(xiàn)在連藥也不喝了,反正也是治不好,喝那苦水干什么?肚子里的苦水夠多了。
李泰左右看看,雙手推著他的膝蓋問道:“為什么這屋里一個人都沒有???你都這樣了,不需要人照顧嗎?”
“你生病的時候,屋里不也沒人嗎?”李承乾現(xiàn)在不愿意看到人,一個人也不想看到,他不想讓別人看到他狼狽的樣子。
“我那是怕傳染別人,你這又不傳染?!崩钐┖鋈豢吹揭巫舆吷戏胖鴥筛巧秸纫粯拥哪竟?,一時間心里酸酸的,雖然這是自已想要的結(jié)果,可也有幾分不忍。
“我都習慣了,沒事的?!崩畛星牙钐├似饋恚骸澳阕?,陪我說說話?!?/p>
“我來是想問你什么時候接管府衙,沒想到你足疾發(fā)了。”李泰安慰他道:“你安心養(yǎng)著,我這就寫招醫(yī)榜,一定會有能人揭榜的?!?/p>
“沒用的,惠褒,你多在政事上用用心,不用管我?!崩畛星倚牡膰@了口氣,看著李泰說道:“我身有惡疾,難擔重任,這太子早晚是你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