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風(fēng),仍攜著渭北高原未褪的寒涼,沿著蜿蜒如蛇的官道輕拂而來。
昭陵方向的松濤聲尚在耳畔縈繞,李泰的車駕已碾過半程塵土。
陸清按劍騎行在馬車側(cè)前方,玄甲衛(wèi)隊的馬蹄踏在青石官道上,敲出整齊如鼓點的節(jié)奏,震得路面細(xì)塵微微顫動。
轎外風(fēng)聲似絮、車軸碌碌作響,李泰坐在轎子里閉目養(yǎng)神,養(yǎng)得昏昏欲睡。
“咻!”突然一道箭簇破空之聲乍響,三支弩箭從道旁樹林中射出,直取馬車車廂。
陸清拔劍格擋,打落兩箭,第三箭“噗”地釘入車轅,箭尾兀自顫動。
“護(hù)駕!”陸清厲喝出聲,玄甲衛(wèi)瞬間收縮成陣,將馬車圍在中央。
緊接著便是兵刃相撞的“鏘鳴”,夾雜著人的悶哼聲與馬的嘶鳴聲。
數(shù)十名黑衣死士從林中躍出,蒙面的臉上只露雙眼,刀光直逼車廂。
居然有刺客?
李泰猛地攥緊車轅,透過簾幕縫隙望去,卻只看到玄甲衛(wèi)寬厚的背影與翻飛的刀光。
陸清一面揮劍格擋刺客的攻勢,一面余光掃過對方人數(shù),焦急地沖轎內(nèi)喊:“二郎別出來?!?/p>
“我知道,盡量留個活口?!?/p>
李泰的聲音透過簾幕傳出,他迅速地從座位下的暗格里取出一個狹長的木匣。
打開匣蓋,里面靜靜躺著一把制作精巧的銅制手弩,正是那種可藏于袖中的防身利器。
“咻!”又一支冷箭擦著車廂掠過。
李泰熟練地給手弩裝上短矢,指尖因緊張而微微發(fā)白,卻仍穩(wěn)穩(wěn)地握緊了弩身。
車外,陸清的劍揮舞如車輪,抵擋著所有飛向車廂的箭矢,如磐石般守在車轅前。
一名黑衣死士趁機(jī)突入內(nèi)圈,彎刀直取車廂縫隙!
“鐺”的一聲,陸清橫劍架住致命一擊,反手將對方逼退三步,厲喝如雷:“結(jié)圓陣!死守車駕!”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南面官道上忽然傳來隆隆馬蹄聲。
但見煙塵起處,一面明黃龍旗迎風(fēng)招展,百余名金甲騎兵如天兵般疾馳而來,為首將領(lǐng)高呼:“東宮右衛(wèi)率奉令迎駕!逆賊受死!”
黑衣死士們見狀陣腳大亂,攻勢頓時一滯。
陸清壓力驟減,趁機(jī)連斬兩人,玄甲衛(wèi)士氣大振,終于穩(wěn)住陣腳。
李泰透過簾縫望去,只見東宮侍衛(wèi)訓(xùn)練有素地分成兩翼包抄,轉(zhuǎn)眼間便將殘余刺客圍得水泄不通。
混戰(zhàn)中,幾名刺客見突圍無望,竟毫不猶豫地咬碎口中毒囊,頃刻間倒地氣絕。
“留活口!”陸清高喊,卻為時已晚。
最后一名被擒的刺客在掙扎中突然脖頸一歪,嘴角滲出黑血,顯然也是服毒自盡。
戰(zhàn)斗開始得突然,結(jié)束得也突然。
厲元九快步至車前躬身行禮:“厲元九救駕來遲,讓魏王受驚了?!?/p>
李泰放下衣袖,藏起手弩,整了整衣冠方踏出車廂。
他目光掃過滿地狼藉,最后落在那支釘入車轅的弩箭上:“厲將軍來得正是時候。只是不知,東宮是如何得知本王遇險的?”
厲元九恭敬回稟:“太子只是吩咐末將前來迎接,護(hù)送殿下回宮,并不知曉殿下會遇到意外?!?/p>
這個解釋天衣無縫,卻讓李泰心頭掠過一絲寒意。
左右衛(wèi)率可不是簡單的儀仗隊,也不是普通的侍衛(wèi)隊,是具備野戰(zhàn)功能的部隊,是東宮最核心的軍事力量。
李承乾會無緣無故把右衛(wèi)率派出來迎接自已回宮?
他一定是知道我有危險,才派人出來的。
一,他是真心救我,才派了最強的人馬出來;
二,他是怕我出事牽連到他,才派人出來走個過場,救得下我是我命好,救不下也跟他沒關(guān)系;
三,殺我的人和救我的人說不定都是他派出來的,畢竟知道我今天會走這條路的人不多。
“有勞厲將軍了?!崩钐┬睦锓膏止?,面上卻笑得溫潤,轉(zhuǎn)身又對陸清吩咐,“清點傷亡?!?/p>
“是?!标懬宕饝?yīng)一聲,就去忙了。
李泰彎腰拔下車轅上的那支箭,指尖撫過箭桿上模糊的花紋標(biāo)記。
好生眼熟的紋理,一時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李泰把箭遞給厲元九,問道:“厲將軍可識得這個花紋么?”
厲元九接過箭,迎著陽光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皺著眉頭說道:“箭上淬了毒,這花紋像是……呃,我不敢說。”
李泰輕笑道:“猜測而已,但說無妨。”
“這像是,嗯,殿下你看像不像吳王竹笛上的花紋?”厲元九壓低聲音,指尖在箭桿的纏枝紋上劃過,“前幾天的御宴上,吳王殿下吹奏時,那支紫竹笛尾刻的正是這般連綿不斷的蔓草紋?!?/p>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這種將花草枝蔓作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雕工,是典型的江南刀法。長安城里,唯有吳王府聘用的蘇州匠人擅長此道?!?/p>
“你觀察的倒仔細(xì),我還真沒注意過吳王的竹笛。”李泰疑心頓起,厲元九這話明顯的是想把禍水引到李恪的身上。
難道今天的刺客真的是東宮派出來的?看來李承乾未必是真想要我的命,而是真想栽贓李恪。
“殿下容稟?!眳栐诺纳碜用偷匾坏?,李泰一句話,嚇得他心突突亂跳,我說我不敢說,你非讓我說,我說了你又懷疑我。
“那日御宴正是末將當(dāng)值,吳王吹奏之時來回走動,那支紫竹笛就在我眼前,上面的花紋好生漂亮,我也有支紫竹笛,便也想找人刻上同樣的花樣,我跑遍了東西兩市才打聽到只有吳王府里的匠人會刻?!?/p>
“原來是這樣。”李泰無法相信有這么巧的事,也沒必要跟他硬杠到底,便笑道:“只要那匠人還在吳王府,花紋的事包在我身上?!?/p>
“謝殿下?!眳栐派钌钜灰?,雙手捧著箭向上遞回。
李泰接過箭,捻著箭桿看上面的花紋,輕聲道:“這花紋應(yīng)該只是個相似,未必相同,就算相同也就是個巧合罷了,將軍且慎言。”
厲元九應(yīng)聲道:“末將理會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