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裕十一年,第一場雪花飄落,皇帝欲冊立年未足四歲的皇子趙佑寧為皇太子。
旨意未出,朝堂嘩然。
宗室諸王以二殿下年幼,難當(dāng)國本為由,紛紛上疏諫阻 ,朝堂暗流洶涌。
金鑾殿上,安王黨羽心腹當(dāng)庭叩奏:陛下春秋雖盛,然龍體時有違和,此乃社稷之重憂。
太祖爺亦曾下詔,國無長君則立賢弟。今二殿下年幼,難當(dāng)大任,安王殿下德才兼?zhèn)?,朝野歸心,陛下當(dāng)順天應(yīng)人,冊立安王為皇太弟,以承大統(tǒng)。
此時,素來在儲位之爭里守著中立的魏國公,趙佑寧的親外祖父,竟一反常態(tài),作為陛下頭陣殺出,出人意料之舉,一下打亂了安王的部署。
金鑾殿上,魏國公當(dāng)先一步出列,指著安王一黨痛罵其謀逆之心昭然若揭。
罵到酣處,這位平日一臉溫和毫無存在感的國公爺舉著手里的象牙笏板,朝著那幾個叫囂得最兇的大臣劈頭蓋臉地掄過去。
接著,魏國公的兒子及交好的數(shù)位大臣也加入了混戰(zhàn),一時間,抱頭鼠竄者,躲閃不及者,大呼小叫若者,在殿內(nèi)亂作一團。
魏承安瞅著金鑾殿內(nèi)扭作一團的幾位大人,驚得眼皮子直抽抽。
這可都是朝堂上有頭有臉的人物,里頭倆個還曾是榜眼、探花郎!怎么一擼袖子開打,這幫平日里吟詩作對的文臣,倒比武將還生猛?
哎呦喂,那象牙笏板掄得呼呼作響,“啪”的一聲拍下去,魏公公隔著老遠都覺得腮幫子疼。
他偷偷拿余光瞟向御座,只見陛下端坐在上頭,氣定神閑跟沒事人似的,嘴角那點笑意藏都藏不住。
魏承安憋著笑在心里嘀咕:好家伙!罷了罷了,就當(dāng)是年底給陛下演一出大戲,哄他樂呵樂呵。打吧打吧,只要別鬧出人命,折騰去吧!
魏國公不管不顧,追著那幾個滿殿跑,直把他們打得鼻青臉腫,癱在地上哼哼唧唧。
鬧夠了,他才喘著粗氣停住腳,扶正帽子,將象牙笏板往身前一立,慨然出奏,撩袍跪地,朗聲道:
“老臣跪請陛下早定國本,冊立佑寧殿下為太子,以安天下民心!”
君子動口不動手,緊隨其后上陣的是翰林院一眾清流官員,他們開始聯(lián)名附議。
這幫文臣可算逮著了施展嘴皮子功夫的機會,金鑾殿上瞬間成了辯經(jīng)場,唾沫星子飛得跟下雨似的。
安王這邊剛有人引《周禮》拍著笏板喊:“國本動搖則天下亂”,那邊立刻有人揪出安王黨羽的奏折漏洞,梗著脖子反駁:“汝斷章取義,莫非是讀書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翰林院老學(xué)士捋著山羊胡,口沫橫飛地揭安王黨羽的老底,話里藏刀。
年輕氣盛的翰林,干脆跳出來,把安王黨羽的歪理批得一無是處,末了還不忘補一句:閣下這番高論,倒像是市井潑皮吵架,辱沒了圣人教誨!
這些飽學(xué)之士,罵得引經(jīng)據(jù)典,言辭激烈,擲地有聲。
斯文人奉旨干嘴仗,把安王一黨懟得啞口無言,連反駁的話都找不出來。
最后壓軸的是李修謹(jǐn),英國公莊久年及數(shù)位三朝老臣。
此刻的李修謹(jǐn),身后不僅有隴西李氏全族支撐,更手握漕鹽整頓的實績與密折。
他字字鏗鏘,直指安王借蕭氏之力把控財政、禍亂朝綱的罪證。
英國公則援引祖制,力證立儲乃天子家事,臣下不得妄議干政。
老臣們更是聯(lián)名保奏,誓與二殿下共進退。
兩派針鋒相對,言辭愈發(fā)尖銳,君臣、兄弟間的嫌隙驟生,朝堂上掀起滔天巨波,自康裕帝登基以來就沒這么熱鬧過。
最后,李修謹(jǐn)當(dāng)庭表態(tài),隴西李氏將遵陛下旨意,西北鐵騎只聽陛下號令,滿殿文武無不側(cè)目。
隴西李氏根基深厚,手握西北兵權(quán),更有蜀地商支掌控川蜀鹽鐵之利,乃是能與蕭氏分庭抗禮的世家大族。
此舉,最終震懾住了安王一黨的囂張氣焰。
安王趙玄戈怎么也不會想到,今日朝堂上這幫人的唱的大戲,金玉貝精心設(shè)計了出場順序,環(huán)環(huán)相扣,步步遞進,就為打他們個猝不及防。
見此情形,他臉色鐵青,只能暫時偃旗息鼓,從長計議。
而端坐殿側(cè)的和親王趙守拙,依舊一副世外高人的淡泊之相,眼底卻閃過不易察覺的厭棄。
康裕帝心意已決,借魏國公、翰林院清流、隴西李氏與李修謹(jǐn)?shù)热酥畡?,最終力排眾議,執(zhí)意將立儲詔書昭告天下。
康裕十一年十一月十八日,大吉。
皇帝下旨,立趙佑寧為太子。
待景曜宮修繕完畢,太子將遷居于此。
通政司參議高遜,被欽點為太子啟蒙恩師。
皇子陪侍金玉貝,亦隨同遷入,升為太子陪侍。
原錦寧宮守衛(wèi)長肖明山,調(diào)任景曜宮當(dāng)值,專司東宮宿衛(wèi)之責(zé)。
景曜宮內(nèi)一應(yīng)大小事務(wù),由太子陪侍金玉貝總領(lǐng)。
金玉貝身邊的柳枝、柳葉二人,隨侍入東宮,晉為一等宮女。
長隨小喜子升任景曜宮內(nèi)侍總管,小祥子則居其下輔佐。
盧嬤嬤被委以掌事嬤嬤之職,統(tǒng)管宮中庶務(wù)。
一時間,滿宮皆知景曜宮已是名正言順的太子?xùn)|宮。
凡追隨金玉貝入東宮之人,皆是身價倍增,心中的欣喜與震動,溢于言表,真真羨煞旁人。
金玉貝如今在后宮,已是僅次于皇后的存在。
這陣子,錦寧宮格外平靜,皇后的癥狀時輕時重,每天看見藥碗,胃就揪在一起 ,當(dāng)真是生不如死。
她虛弱得連秋獵都沒辦法參加,她知道金玉貝夜宿御帳的事,她也知道兒子即將搬出昭陽軒,自然也知道如今的后宮中,自已已經(jīng)名存實亡。
皇后披著狐皮大氅坐在窗前,看著天空中的雪花無聲無息飄落,將事情翻來覆去,反反復(fù)復(fù)地想了幾遍,卻始終想不明白。
不過三年,一個毫無家勢背景的賤婢怎么就成了太子陪侍,成了皇帝和太子的心頭寵,攏住了自已的夫君和兒子!
巧玲看著皇后坐在那里時哭時笑,不由心酸。
她走上前,朝皇后緩緩跪下,行了叩拜大禮,而后抬起頭,紅著眼圈開口。
“娘娘,娘娘,奴婢要出宮了,奴婢求娘娘放過自已吧!”
她說罷,又重重磕了一個頭,熱淚涌出,膝行一步,伸手握住了皇后的手。
皇后低頭看她,扯了下蒼白的唇角冷笑。
“放過自已?本宮什么都沒有了!我的父兄讓我安份,不許再找那賤婢麻煩!
我的夫君如今連看都懶得看我一眼,兒子見到我就躲,哈哈哈哈,放過,我什么都沒有了,還放什么?哈哈哈……本宮不甘心,本宮想不通!”
皇后推開巧玲,踉踉蹌蹌起身,指著殿內(nèi)的宮婢:“你們,你們都笑話我,一個個都在嘲笑本宮,是不是?。 ?/p>
她揮舞著手,歇斯底里:“我是皇后,本宮是皇后,是景朝的皇后,你們都是奴婢,賤婢!”
“娘娘!”
“皇后!”
眾人驚呼聲中,皇后癱軟在地,一殿人亂了手腳。
常嬤嬤端著藥進來,瓷碗“當(dāng)啷”一聲落地。
她撲過去,將皇后扶起,毫不費力地將皇后抱到床上,朝身旁一個接替巧玲的宮婢吼道:“你是死了嗎,還不去喊蘇女醫(yī)!”
那宮婢哆嗦著朝外奔去,常嬤嬤顫著手拉起皇后枯瘦的手,老淚縱橫。
巧玲上前,低聲道:“嬤嬤,我要走了,您勸勸皇后吧!”
常嬤嬤搖頭,哽咽道:“她,她怎么聽得進去呀,你走吧,這就是,就是我家姑娘的命呀!嗚嗚嗚嗚……”
巧玲心中嘆息,轉(zhuǎn)身而出,走入雪中,這一切是命還是報應(yīng)呢?
皇后?一個稱謂而已!難道當(dāng)了皇后就不是自已了?!
皇后的本名叫虞梅樁,可她忘了自已是誰,在這冰冷的后宮一點點迷失,當(dāng)真可悲可憐可恨!